大香港主義下的種族歧視:無處不在,無法想像,無可奈何

撰文:劉夢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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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香港自詡「多元包容共融」的國際大都市,但這個單一種族社會中,不同種族的人群常常遭遇帶有攻擊性的明顯差別待遇,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間,南亞少數族裔人士受到的歧視比平日更加明顯。這背後有殖民歷史因素造成的刻板印象,也有中文教育制度不足造成的階級桎梏。而特區政府在公共服務、住房供應、就業權益保障、中文教育等方面,仍沒有為少數族裔人士的處境帶來明顯改善,他們長期以來都處在天枰傾斜的另一端。

南亞裔貧窮人士中四人及以上的大家庭比例頗高,但政府提供的公屋大單位嚴重不足,致這類人輪候公屋時間更長。前立法會議員張超雄曾質疑當局有歧視非華裔人士之嫌,被當局否認,但他們的實際住房需求未能被滿足,而租房時常常被歧視或誤解。(資料圖片/林若勤攝)

香港浸會大學社會工作系副教授陳德茂對《香港01》表示,在當前語境下,「少數族裔」更像是形容地位低、資源少、權力少的群體,並非指向人口數量。

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梁旭明指出,在殖民歷史中,香港人對白人一直存在「他們高過我們」的美好想像,而深膚色的族群則延續了「我們高過他們」的優越感投射,這造就了種族關係政治。

本世紀初,組織融樂會為方便提出倡議、爭取正當權益,曾一度用「少數族裔」統一形容這些長期貧窮的邊緣化社群,久而久之便形成一個帶負面色彩的標籤。

人們總是習慣於將「少數族裔」與南亞裔及東南亞裔人士聯想在一起。根據統計,香港的白人比例並不大,卻很少有人認為他們是「少數族裔」。這個標籤背後已經暗含歧視。(香港01製圖)
梁旭明強調:標籤源於無知,而香港社會慣於用其他藉口包裝種族歧視問題,沒有正視。她與陳錦榮教授合著的《認識香港南亞少數族裔》一書中梳理南亞人在英國殖民時期移居香港的歷史,以及對不同種族刻板印象的歷史沿革。(余俊亮攝)
陳德茂提及positive discrimination(正面差別待遇)與negative discrimination(負面差別待遇)的區別,例如就粵語表達能力而言,白人不懂廣東話不會被排擠歧視,而少數族裔卻會因中文應用能力不足面臨諸多限制。(歐嘉樂攝)

近年來,香港本土思潮日益高漲,這種極度自我中心、帶有「大香港主義」色彩的排外情緒則更加強烈。

即便《2016年香港少數族裔人士貧窮情況報告》顯示,大部分南亞裔族群為基層,教育水平有限,政策介入後(恆常現金)貧窮率仍然達17.6%,他們迫切需要政府主流福利服務。

然而,「政策二十一」及香港大學公佈的研究顯示,有不少受訪者表示並不知道少數族裔人士中心提供的服務,語言障礙、認知度偏低是兩大主要原因,加上很多少數族裔人士沒有使用公共服務的意識,更不會主動了解加深認識。

融樂會總幹事張鳳美分享經驗指,很多少數族裔基層家庭都不了解低收入津貼,而部分人士中英文水平有限,填寫申請表格都有困難。如無政府的恆常資助只會雪上加霜。(蘇煒然攝)
少數族裔同樣面臨就業及勞工保障問題。例如零工經濟從業者中南亞裔人士比例非常高,而互聯網平台的僱傭關係不對等、界限不清晰等問題,沒有被政府正視並有力解決。Foodpanda外賣員早前罷工爭取勞動保障,冀政府助零工經濟良性發展,帶來更多紅利。(資料圖片/莫家文攝)

對於少數族裔勞工問題,政府並非完全袖手旁觀,自2014年推出「少數族裔就業服務大使計劃」,以提供就業支援;此外,政府還在2020年11月委聘兩所非政府機構推行「多元種族就業計劃」。

但是,截至今年7月底僅453人參加計劃,錄得144宗成功個案,相對於近45.7萬少數族裔勞動人口,實在少得可憐。並且,勞工處就業中心至今沒有少數族裔人士就業科,就業中心僅兩名就業助理來應付訴求,實在讓人懷疑政府解決問題的誠意。

香港回歸後實施兩文三語,其中粵語在生活和工作上的使用頻率均最高,如少數族裔人士不能流利使用粵語交談或流暢書寫中文,語言能力會成為他們居港期間方方面面的絆腳石。(香港01製圖)

語言是另一個關鍵。立法會數據顯示,超過五分之四的南亞裔人士未能書寫中文,2017年報考香港中學文憑考試的非華語學生中,不到10%的人應考中國語文科,合格率僅27%。

香港理工大學中文及雙語學系助理教授梁慧敏對《香港01》表示,少數族裔人士的母語與中文差異很大,但非華語學生的中文教育制度存在較多問題,例如課程和教材適切度均不夠、老師的教學技巧不適切、考核標準一刀切等,建議從小學開始調整,徹底實行「雙軌制」,將非華語學生和華語學生分開教學,全面發展學生聽說讀寫的中文能力。

儘管教育局有意提升師資,從2014/15學年起推出「教授中文作為第二語言」專業進修津貼計劃,資助教師針對非華語學生的專業教學能力和技巧,但據政府公佈,過去三年獲批申請的教師人數共30名,提高教師這方面的能力仍道阻且長。

梁慧敏提出可將非華語學生抽離主流中文課堂至單獨的班級,便於教師對症下藥,待非華語學生的中文程度達到應有水平後再回到主流班和本地生一起上課。(歐嘉樂攝)
香港少數族裔人士多聚居在一起,居住社區和家庭中缺少日常的中文應用場景,中文詞彙量和語法跟不上,也難以理解中華文化,單靠課堂學習難以全方位提升中文能力。(資料圖片/黃舒慧攝)
教育局2014/15學年起為錄取非華語學生的學校撥款,以照顧學生銜接主流中文課堂。當局每年為這些學校撥款共上億元,但獲撥款學校名稱、款項用途、具體開支明細及成效均沒有公佈。(香港01製圖)

可見,香港主流社會對於「他者」的偏頗想像使得種族歧視觀念根深蒂固,影響少數族裔人士的福祉。

陳德茂認為,政府應帶頭在政策上全方位地幫助少數族裔融入本地,建構真正的共融社會,在潛移默化中培養公眾開放的心態。

放眼國際,香港應向澳洲及新加坡學習多元種族共融政策。澳洲聯邦制定國家統一的課程綱要,便於各州有全國性的統一參考標準。澳洲以英語為母語課程,全國都必須學習,而語言課程從幼兒園便開始進行,持續到十年級(即香港的中四),第二語言課程具有特色,由該類語言專長的教師教學,報考拉丁語、中文、法文、德文、印尼文等。

澳洲白人人口達92%,和香港都是單一種族社會,但擁有複雜的移民歷史。1972年澳洲當局正式取消反亞洲移民的白澳政策後,十分重視促進種族間的文化交流,幫助不同族裔共融。(香港01製圖)
香港南亞裔人士常常因服飾、儀容等間接遭受職場歧視,而澳洲《種族歧視法》中涵蓋間接歧視,如雇主或服務提供者因種族、膚色、族裔血統等因素使得某些人處於不利地位,則觸犯相關法例。(資料圖片/羅君豪攝)

相比之下,新加坡則是一個「大熔爐」,在該國總人口中,華裔佔76.2%,馬來裔佔15%,印度裔佔7.4%,而歐亞混血人口和其他族群佔1.4%。為促進社會和諧,新加坡充分維護多元族群的文化,拿出一視同仁的態度,打破多種族之間的隔閡。

此外,新加坡當局將英語、華語、馬來語、淡米爾語並列為官方語言,降低語言的複雜性,便於溝通。學校開展雙語教育,英語作為主要交流語言,各族群學生自己的語言則為第二語言。此種方式既可保持新加坡的國際化,也可助不同族群公民相互之間順暢溝通、並保護自身獨特文化。

香港的國際化不應單單停留在表面工夫,而是深刻反思,如何在維持相對統一溝通、相對統一標準的前提下,將「他者」變成「我們」,實現包容和諧共融的精神內核。

種族歧視系列深度報道:

種族歧視.一|香港主流社會中的少數族裔:看不見的他者

種族歧視.二|傾斜的社會:少數族裔的公共服務及福利待遇

種族歧視.三|少數族裔就業——零工經濟是紅利還是陷阱

種族歧視.四|中不中、英不英?——少數族裔需要怎樣的語言教育

種族歧視.五|香港應向國際學習怎樣的多元種族共融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