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歷史】售樓書設計40年變遷 從務實樸素變成庸俗離地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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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陌生人的訊息,城市及建築研究者何尚衡獨個兒走到太古,腳旁是一個紅色大行李箱,裝着一堆別人棄之可惜的舊書。聯絡他的是某建築師樓職員,說公司想丟棄數千本70年代至千禧年的舊售樓書。這些無用之物,藏着樓宇設計的變遷,像以往的selling point是田園氣息和溫馨社區,後來賣點已變成帝王級的海景享受。何尚衡有如「執到寶」,在Facebook呼籲救書。結果一呼二十應,朋友、朋友的朋友,紛紛趕到甲級寫字樓,搬走數千本舊售樓書。

手繪建築細節繁多,可堪玩味。圖左為屯門市廣場,右為深水埗永邦樓。(陳焯煇攝)

星期五晚上,人群在寫字樓下酒吧暢飲,安靜的辦公室卻聚滿義工,當中有何不認識的建築系、歷史系學生。數千本的售樓書,以不同地區整齊分類,眾人把書塞進紅白藍膠袋,一袋接一袋托上樓梯、拉進電梯,拖拉到停車場,等候客貨車接去何朋友的工作室。

「新城市廣場喎!」「屯門市廣場初期歐式設計,有噴水池。這張畫很細緻。」「香港仔中心還是那樣子。」「各位觀眾,猜猜這是什麼?」何尚衡在窄小的工作室張開兩臂,打開2011年落成的元朗尚城住客會所Club CASA售樓書,第一頁的立體摺紙彈出,幾隻小仙子透出奇異的金光,使原本各自看書的義工嘩聲四起,不時大笑。

狹小工作室內,何尚衡(右下)與義工們看樓書看得歡快,自言看一整晚也不會厭悶。(陳焯煇攝)
沙田花園樓書的提字,令歷史系學生義工大讚有詩意。(陳焯煇攝)
像發現寶物似的,義工急捧着Club CASA的售樓書拍照。(陳焯煇攝)

相比今天花樣八出的「售樓書」,以前的售樓書大多手繪出樓宇外貌、室內設計,書身較薄,三四頁只描述周圍社區環境、樓宇平面圖、用料和地圖,有些大字揮毫寫上氣魄詩句,怪不得有義工說:「我覺得以前售樓書頗有詩意。」沒有太多詳細條例及數據,像一本家居插畫冊,義工們反倒耐心逐頁細看。

售樓書或者不能謂為「書」,薄薄幾頁卻蘊藏社會價值。

樓盤位處新市鎮沙田,賣點當然是不同於城市的田園氣息。(陳焯煇攝)

售樓書都有Fans:「看到以前的生活和樓宇設計」

「看舊售樓書可以看到人以前的生活和樓宇設計。」戴着一副厚鏡片的麥喬恩在歷史悠久的王歐陽建築師行工作約14年,是今次行動的關鍵人物。

建築師樓會收集售樓書作設計參考用,8月底,他們決定丟棄部分舊售樓書,遂請麥喬恩處理。「與其丟棄,不如請人接收,開放給公眾。」他聯絡「香港購物商場的歷史與論述」Facebook專頁作者何尚衡,詢問如何接觸中大建築系圖書館,最後卻被中大拒絕。

於是,麥喬恩問何尚衡要搬走售樓書嗎?何尚衡一直研究建築及樓宇平面圖,想也沒想就說好,翌日拖着紅色大行李箱獨力挑選較珍貴的售樓書,在中秋節前搬走。後他在Facebook撰寫感受,有人提議他先把所有資料一併搬走;過程為時短短幾日,朋友紛紛響應。

把售樓書轉移到工作室、迷你倉和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CACHe),何尚衡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但義工工作仍未結束:正就讀園境建築的Crystal會協助掃瞄部分售樓書,何尚衡則要繼續聯絡願意為售樓書作存庫並公開的機構,希望可讓公眾閱覽舊售樓書,並藉此辦社區導賞團。

麥喬恩(左)與何尚衡(右)因一批舊售樓書結緣。(李慧筠攝)
售樓書可以看到城市發展的痕跡,像早已改變的海岸線。麥喬恩失笑道:「香港這城市變得特別快。」(陳焯煇攝)

舊式售樓書賣點:田園氣息、溫馨社區

拯救售樓書在懷舊之外有更遠的目光,何尚衡行動的初衷很簡單:「在舊售樓書裏面,我們可以看到40年前的香港樓宇,透過人們對一幢樓宇的推廣,理解社會變遷,以及反思自己對於『住』的想法。」

執書過程中,義工們發現不少有趣之處。例如海岸線的變遷,深水埗順景大廈售樓書中,渡船街以外已經是海,呈現填海前的狀態。例如舊樓盤強調鄰近戲院與酒樓,反映以往娛樂方式。又如舊樓盤賣田園氣息、互聯網始盛行的科幻,後來則是帝王級的海景享受。

任職建築師的義工Carla指舊售樓書由人手彩繪,難免在比例上誇飾,騙取空間感,不過現在售樓書也會後製樓宇照片,手法大同小異。現今售樓書要包含法例限制要提供的資料,遂變得厚重,如因應「一手住宅物業銷售條例」而提供露台、工作平台等樓面面積。相比之下,或許以前的售樓書還顯得更真切,充滿設計師對居所的想像。何尚衡說:「現今售樓書更像是因應條例要求而做,保障自己,缺少發展商和設計師的想法。」

元朗某樓盤在地圖上列出英殖時期新界行政中心理民府的位置。(陳焯煇攝)
當年的新城市廣場第三期,以保安系統為賣點。(陳焯煇攝)

舊屋「四正」  新樓門多難放家具 

有屋住已經很好,還談理想?我們似乎已經忘記人的居所會塑造生活,居所不只是一個吃喝拉睡的空間。麥喬恩說:「香港人住屋要求更高了,想要更好的裝修、用料,但居住環境在其他方面卻變差。這些追求,可能是錯誤的。」

發展商近年以露台、玻璃幕牆賺取建築面積,這些設備卻不一定是用家所需。「發展商建造發水發得勁的玻璃幕牆,卻沒有為用家考慮過維修、清潔的複雜問題。」麥喬恩續道,用家可能注重大樓的外表裝潢、會所,卻不會留意大廈走廊不斷縮水,為發展商擴大單位內可賣出的面積。「我並不會說舊一定好。但舊樓間隔較『四正』,新樓的門卻愈來愈多,難以找一幅牆身放置家具。」用家於是必須客廳在左、飯廳在右,一切聽命於死板設計。

樓價歷經二三十年不停翻倍,我們的居住質素有改善嗎?(陳焯煇攝)

政府與發展商起樓設計管理先行 蝸牛硬食?

比起私人樓宇,兩人說起舊時公共屋邨更為起勁。麥喬恩曾住在1970年代落成的葵涌祖堯邨,採光和通風都比私樓優勝,每層都有足夠公共空間供小孩玩樂,每幢設計都具不同玩味,甚至曾經奪獎,他感嘆現時屋邨質素不如以往:「現在公屋設計更像一場填色遊戲,建屋者以預製組件加快效率,沙頭角和沙田單位劃一標準。」旁邊的何尚衡也同意:「這令我們失去對樓宇設計的想像。建屋者真正考慮的並非用家,而是如何方便管理和日後維修。用家無從選擇,建屋者給你什麼,你就接受。」

那何尚衡嚮往什麼居所?他明快答道:唐樓。唐樓雖殘舊,卻緊密扣連街道生活,他對不少樓盤與社區生活完全切割存有疑問:「1980年代前許多樓盤為單幢式,現在樓盤的住宅樓下都是大商場,我們可否決定自己回家路上經過的東西? 我們可否不要會所呢?」

舊售樓書時以安居樂業、鄰里和實用為賣點,樓盤電視廣告中不難見父母子女齊聚家中。現時新樓盤卻着重豪華裝修、高貴氣派,與「居住」二字漸行漸遠。像大圍「名城」第二期以「一脈相連九龍塘」作賣點,被大圍居民視為笑柄。也有不少氣派「豪宅」中英名字大異其趣,如「擎天半島」的英文名字「Sorrento」為意大利一南邊小鎮,與本身名字並無關聯;部分新樓盤英文名字亦慣用「The」,以表示自己獨一無二。

麥喬恩續道:「理想居所有眾多面向,現在似乎傾向於追求外表豪華,老實說,這些東西是次要的。」

【同場加映】重溫80年代的樓盤廣告,可以見到當年的訊息明確:交通方便、設施齊全、實用率高,而且整體給予觀眾香港殷殷向榮、市民安居樂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