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罷市一周年】傳統街市變「水族館」 建華入主好事定壞事?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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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2月,一連七日的「長發罷市」並沒有為這個屋邨街市帶來圓滿結局,最終還是被領展甩售予建華。濕漉漉的街市化身藍光水族館,一切像電視劇換佈景板,說換就換。
訪問由前長發邨商戶聯會主席李錦源拒絕訪問開始,他只說長發是一幅大拼圖,砌砌拼拼會洞見些什麼——尋尋覓覓,終找到願意分享的舊檔主與青衣年輕街坊。在舊街市人的一片沉默中,新街市開張接近兩個月,當初參與罷市的人,今天,在想什麼?
(此文為長發罷市一周年系列報導之四)

領展問題一直引起不少團體不滿。(陳焯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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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大學跟港鐵曾經做過一個研究,調查香港青年的生活質素指數,在2015/2016年度,本地年輕人的物質生活指標比上年度提高了1%,居住環境的滿意程度也輕微地提高了0.03%;對於社區環境的滿意程度卻下滑近2%,認為自身對政策之影響一欄則大幅下降10.19%。如是者拉拉扯扯,得出一個數字:整體青年生活質素輕微下降了0.62%。

換Look怕被點相 一年後仍繞路回家

不知道長發街市關注組發起人杜先生(化名)是不是當中下降的0.62%,訪問當日他身穿黑衣黑褲,戴上黑帽子和黑眼鏡,在這個住了十多年的社區刻意裝扮,只是為了避免被人點相,他壓低聲線說:「我今日特意換了look。」他抬着相機帶我參觀新街市,不時可以指認出,正在魚檔劏魚的黑衣男人當年曾在罷市期間無牌擺賣;遇見腰間戴着對講機的便衣職員,他隨即噤聲。

街市外的虛擬水族館頗受歡迎,不少主婦掏出手機拍照;此處以前是老街坊買餸後坐下休息、聚頭的地方。(鍾偉德攝)

「新街市沒有保安,職員全都穿便服。如果看你不順眼,隨時可以動你,然後說不是這裏的人。」長發罷市前發生屯門良景衝突,他在新聞中看到建華義務管理的空地上,有不明來歷的管理員推撞小販;他不信任警察可以保護自己,回到長發與建華交手,恐懼至今縈繞不散。過去一年,他仍會繞路回家,連新街市也很少去。

如同眾多年輕人一樣,他很少煮飯,鮮到街市去,頂多買凍肉吃火鍋,說不上是街市常客。去年他知道長發街市被領展轉賣,便開始關心區內街市狀況,建立了「長發街市關注組」Facebook專頁,四出訪問檔主,拍照上載到社交媒體,引起公眾注意;罷市期間更密切更新消息。「無人做,我就自己做囉。如果連自己住的地方都捍衛不了,談何做其他事呢?」

游走街市之中,杜先生能夠辨認誰曾經在罷市期間無牌擺賣,誰曾經在逸東街市外以垃圾車推撞自發辦墟市的居民。一張張照片,他都藏在電話之中,報警無用,至少留待自我警惕。(鍾偉德攝)

街坊讚好新街市 關注組:「還可以做什麼?」

罷市期間,有不少不明來歷的帳戶與關注組在網上筆戰,當時關注組舉手投足也可能觸動對方神經,爾今新街市正式開幕,關注組像懸在半空,不知所向。「我們還可以做什麼?」他輕輕搖頭,嘴角失笑道:「落去街市同街坊傾,就會發現不少人覺得換街市是好事,單講這事,我就已經舉手投降。就連我阿媽也有同樣想法,但在告知她租金的升幅後,她很驚訝,現在都聽我話盡量不光顧建華檔,只光顧舊商戶。」

他對街市被外判的憤怒顯而易見,但他沒有否認街市有變好的一面。「我不會blame說新街市差,的確是多貨品、多小食,亦真的好行了。但我們關心的是被迫害的商戶以及街市的未來。你可以看到其他建華街市早期價格尚可,後來愈來愈貴。也有聽聞它會控制價格。小商戶怎樣頂住貴租?它就是想你做不住,當它控制整個街市的商戶,就化身一間新的百佳超市囉。」對於商戶,兩年後租金仍是未知之數,對於消費者,他擔心初期便宜價格不一會即逐漸提升;而消費選擇縮窄更是擺在眼前的問題。

一年前,關注組成員和商戶在商場外平台,趁領展舞獅賀年活動時舉起標語示威。一個個商戶排開在舞獅背面,手上拿着「領展無良」、「壟斷市場」標語牌要求對話;粉紅色的舞獅在樑柱上奔跳,街坊喜孜孜的向財神爺領糖果、摸舞獅,在旁兩個領展代表西裝骨骨,笑意盈盈,那一刻示威商戶彷彿並不存在。

「事實上真的有很多街坊喜歡。我又不能blame說新街市環境不好。」杜先生無奈地說:「但我們關心的是被迫害的商戶和街市的未來。」(鍾偉德攝)

「當時感覺就像在懸崖邊喊救命,然後旁邊有人燒炮仗慶祝新年。」那時,他一度覺得或許關掉專頁才是正確做法:他覺得香港無得救了。「為什麼會這樣?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好多人覺得長發無街市就去荃灣,再無就青衣街市,大不了去百佳。但這是在全港發生的問題,現在長康街市已被賣,長亨都就快。」

被變賣的青衣 領展:不能亦不會干預承租商

立法會議員朱凱廸曾經形容青衣為「將被變賣的青衣」,長康街市於去年年底被變賣,長亨街市亦有機會被領展翻新。領展過去外判超過三十個街市,其中十個判予建華,當中尤以長發、逸東、良景和隆亨街市備受爭議。去年,領展財務總監翟迪強接受《端傳媒》訪問時回應,外判街市的原因是不夠人手翻新商場及街市,當街市情況變差,便考慮讓其他營運商接手,讓領展專注翻新大型商場。

對於不監察承包商的批評,領展回覆本報時指,作為業主,按照公平競爭原則下,不能亦不會干預承租商及檔戶的定價。外判街市如同甩繩風箏,杜先生百思不得其解:「怎可能一間大公司從政府手上買了街市之後,可以判給其他人做,而它吃掉一筆錢後什麼都不用做?」

街市管理不善 是誰的責任?

去年,監察公營街市發展聯盟在東涌逸東街市被建華接管後,收集366名街坊意見,發現八成多受訪者認為新建公共屋邨街市應由政府自行管理,控制租金,從而降低物價。近日要求政府重建公營街市的呼聲漸高,杜先生與上文訪問的檔主二代Y的想法同出一轍:為什麼建華做到的管理,政府卻做不到?

他說︰「政府應該重建公營街市,當租金惠民,就跟法規嚴謹管理執法。如果街市管理不善,不是應該撤換職員再改善嗎?你(政府及領展)怎麼把經營權交給第二個?」「這是你政府的責任,公營街市位處公屋範圍裏面,屬於扶貧政策之一,竟變私營街市賣貴價貨品,正正剝奪居民的福利。」

這張由杜先生拍攝的黑白相片從去年九月舊商戶搬遷後至今,一直在關注組的Facebook專頁置頂,內文結尾寫道:「……我們剩下來能做的,就只有呼籲大家,將來盡量光顧留下來的原商戶,還有就是抵制建華入主的子公司,去保存小商戶生存以防止建華一步一步統一新界西的街市,獨佔市場,到時一切就太遲了。」(圖:長發街市關注組)
兩年後,孩子長大兩歲,街市商戶新簽的合約也即將到期,長發街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鍾偉德攝)

年青街坊的微抗爭:繼續關心、幫襯舊商戶

長發街市這一道防線也垮了,關注組還可以怎樣推動人關心街市?他說有事發生就繼續觀察。像他們近日收到居民訊息,指街市向着護老院的通風系統噪音過大,他們就去量分貝拍短片;有人質疑商場因新街市盈滿異味,他們立即去信區議員和環境保護署。亦有居民在網上呼籲街坊,不要用積分卡光顧舊商戶儲分,以免扣減他們利潤作為積分換禮物的成本。

這一場微抗爭繼續進行。「無事發生就偶爾share關於青衣、領展及建華的新聞,可能其他街市有事,我們又可以去看看。主力目標仍然是監察長發街市,有事立即去跟進。如果它(建華)可以保持現狀到永遠,不再做陰質事,商戶們可以繼續做,我不會說些什麼。我們不會期望生活環境變差。會不會(變差)就拭目以待吧。」

找尋地方吃午飯時,又遇上訪問檔主二代Y的同樣問題:長發廣場裏連鎖食店眾多,沒得揀。後來翻查資料才知道,長發廣場交予領展接管後,連鎖店比率高達96%。飯後他亦帶我去看青衣海濱,走過屋苑灝景灣對出一段路,有一道湖水藍色的閘門,以前逢十二點就鎖起,直至Pokémon Go熱潮變通宵打開,關注組在網上質疑這道門早應開放,提醒居民繼續留意;閘門自此未有再關上。

有些社區事,爭取過後成功了,有些失敗了。我們討論到香港人對於移民的熱中,也問到當日在舞獅前示威被街坊冷落,為何不乾脆放棄關注組?他淡淡然地說:「『灰』只是一刻的心情,最後還是覺得要做啊,如果不開心,我早就不做,一早移民了。」

儲分機和八達通機是舊一輩檔主要學習的新課題,對於安裝機件會否透露檔主每月營業額從而方便調整租金,建華並未有正面回覆本報。(鍾偉德攝)

後記:他們的恐懼

最初,致電前長發邨商戶聯會主席李錦源,邀請他重遊舊地,他說自己已離開長發,不便評論,也免得觸景傷情。追問下去,他說的確有顧慮人身安全。往後透過不同青衣社區組織及人士找尋願意分享的檔主,同樣不得要領,回覆如出一轍:「怕被尋仇」。上文糊去名字的受訪者都是青衣街坊,在傳媒平台上,他們不能隨意透露身份。 訪問最後乘車到受交通管制的馬灣去,希望可以說服李錦源受訪,他二度推卻,對於他經營20多年的長發街市,他只能說兩句:「經營慘淡,也聽說有人打算退場。這是一場淘汰賽。」 回程越過荃灣青衣間的藍巴勒海峽,邊想像李錦源與其他檔主,是以怎樣的心情放棄退休生活,橫過這一條路去另覓生機?被外判的大圍隆亨街市也有豬肉佬毅然出走,搬入村屋地舖經營小型街市,為的只是脫離領展與外判商,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回到長發的藍光水族箱,決定留下的人總在訪問末擱下一句:「兩年之後,再看看吧。」兩歲的孩子樂得跟隨虛擬魚群奔跑玩耍,孩子四歲的時候,合約就到期了,長發街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黑暗之中,魚群擺出游動的姿勢,但裝飾品不過死物,不過終日靜止不動,失去了活力,如同標本。(鍾偉德攝)
與杜先生走到海濱,說起了海邊一道閘從鎖上到解放的故事。有些社區事抗爭後成功,有些失敗。塵埃落定之後,如何在無力感中秉持一股蠻勁,繼續與制度和現實周旋?(鍾偉德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