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語識條鐵!】香港潮語不斷進化 邵家臻:是社會逼出來的

撰文:潘浩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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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香港動漫展內,戴着口罩的動漫迷回答一眾記者問題。
有記者問:你如何玩動漫公仔?他以「外行人識條鐵咩」作答,一夜之間,這句話瘋傳全港,連年輕政治領袖黃之鋒亦在facebook上說「美感呢家嘢你識條鐵!」以示自己不懂繪畫。
一人一句,你我齊參加的潮語創作讓人看得、玩得,痛快過癮,但潮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立法會議員邵家臻認為香港並非完全沒人研究和整理潮語,只是沒有人仔細去聆聽和思考潮語背後是什麼。
攝影:李澤彤(訪問)、網上圖片

潮語流來流去 從沒止息

現為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的邵家臻,2015年也以《佔中,我識條鐵》為書名出過一本書,他在大學社會工作系任教多年,醉心研究流行文化,包括粗口、潮語及青年文化,也曾與張俊聲合著《青年次語言字典》。

他說:「潮語這個現象從來都沒有停過,一直潮來潮去。潮語的『潮』是指潮流, 潮流的重點是『流』,流來流去,如潮汐漲退。有人從文字學去考究,研究潮語字句如何出現,我從文化研究去看,不只講字意的改變,而是探究人如何透過語言的創作而作出抵抗,反抗制度、秩序。」

「食住花生等睇戲」,字面意思是邊欣賞電影邊吃花生,而網民用來形容「袖手旁觀」的心態。

潮語是年輕人的反抗暗號

要明白潮語怎樣出現,需先了解語言的特徵。首先,語言具排他性,用以區分你我,而語言亦有其內聚的作用,如大學生喜歡叫喊口號,以口號形式聚集群體,同時區分另一群體。而語言中包含兩種暗號,非平常人可以掌握應用。

第一種是「專業術語」,邵家臻認為,專業術語在各行業中被行內人應用,展現特殊的專業身分和地位,讓行內人一講便明,目的是「展現身價」,如傳媒所指「做扒」是指「stand-upper」,記者出現在鏡頭前作報道;第二種是「背語」,旨在隱藏身分,如「我是老新的」,即來自黑社會新義安,用俗語取代幫派名稱。

「潮語是屬於第三種,介乎第一與第二種暗號間,因為年輕人喜歡玩嘢呀,於是創造潮語來作反抗,介乎隱藏與展現間,讓父母、老師不明白他們說什麼,這是快樂的抗爭,是流動有趣的。青年文化與潮語是共生的,青年人最能控制的是語言和身體,如果要他們改變既有的制度,改變經濟和政治秩序,成本很大,門檻亦很高,他們只能改變身體、美學及語言秩序。社會上,權力位置較弱的人傾向用語言去作抵抗。」

邵家臻又以美國黑人作比喻,黑人的階級地位偏低,處於文化邊緣位置,因此創造出特有的饒舌音樂(rap),彰顯黑人的文化身分。

潮語必需好玩 尋出處沒意義

潮語多出自政治人物、高登友、打機達人等等,何解一個用語瞬間被瘋傳,成為潮語?邵家臻認為其必要條件是「好玩」。

「潮語是好玩,其實識條『毛』、『春』、『蔥』、『鐵』的意思沒有什麼大差別,即你什麼都不懂。但字詞的轉變是頻繁和短暫的,如果要追溯其歷史意義 — 為什麼是條鐵而不是銅,這是沒有意思的。」

邵家臻形容「潮語是隻無腳的雀仔」,用語要好玩、輕盈才會廣泛流傳,達致意想不到的散播效果。而當雀仔降落至地面時便死亡。「當阿叔、無線電視、官員都識用該潮語時,就會死亡。」

走入體制 潮語失效

過氣潮語一去不復返。例如2008年會考中文科試卷中,便以「見鬼勿O嘴,潛水怕屈機」為題目。當連考評局都竭力追上潮流時,便知道「O嘴」和「屈機」已不再是年輕人口中的潮語。

潮語好玩之餘,亦有技巧地觸碰社會禁忌。邵家臻認為本地潮語經常提及性器官,反映香港的壓抑性文化。指涉男性性器官的潮語有「射落海都唔益你」(意指「將好東西丟棄也不留給別人」),「J」、「丁」「屌」以及古語「鳥」亦代表陰莖;而有關女性性器官的,有My Little Airport新歌《攻陷你的西》中的「西」,還有舊時的「呃蝦條」等等。

邵家臻風趣地說:「我比較傳統,我不介意講粗口,但介意講『屄』字(音:hai1),當『西』字出現後,我講得舒服多了,快樂多了!」「西」(音:sai1)讀音與「屄」相近,於是便用「西」取代「屄」,人們不用直指禁忌,也能傳遞箇中意思。

反佔中人士、聲稱在深圳當運輸公司老闆的李先生用萬用刀割斷索帶,欲拆除路障,表示自己經常帶刀到訪世界各地,因為喜歡吃水果,包括「榴蓮乜乜乜」這句話隨之成為潮語。(網路圖片)
我的方程式是:當社會愈是封閉,就會出現更多潮語。我會見到潮語的花樣年華,裝嵌在奄奄一息的香港內。
邵家臻
邵家臻:出身草根,大學畢業後在社工界任職,擔任香港浸會大學青年研究實踐中心副主任及任教社工系多年,現為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出版著作包括《佔中,我識條鐵》、《青年次語言字典》、《指罵詞彙的「八十後」》、《逆構青年》等等。

「潮語跟港人身分都是逼出來的!」

香港的潮語多出自政治、時事,邵家臻分析,這與戲謔文化有關:「戲謔文化建基在權力不對等,簡單來說,我不能做反對(opposition),我惟有做反抗(resistance);我不能反董建華、崔世安、曾蔭權,不能推翻權力結構,我惟有偷襲你、笑吓你。而戲謔文化就是將錯處放大,手法卻不能無中生有,於是將小事放大。如Tree Gun講錯『雞毛鴨蒜』, 平常人說錯話很平常,但Tree Gun講錯話卻被重複嘲笑,人們其實在嘲諷民建聯封閉、欽點、壟斷式的政治狀態。」

潮語的流動性強,政治人物開口夾着脷時,總會衍生新潮語。

「潮語沒有什麼好留下來,很少人整理潮語,而香港的潮語多在對峙中出現,好像香港人的身分一樣,都是逼出來的。我們的身分不是從驕傲而來的,我們是在『冇』的時候找『有』,不是在『有』的時候找『有』。」

語言與身分環環相扣,近年的中港矛盾多源於語言紛爭,香港人用正體中文、說粵語,內地人用簡體中文、說國語,語言不同產生他者的效果。

邵家臻指,香港人開始討論粵語是源於北方的威脅,香港人一直很少討論廣東話的偉大和神秘,更少人去追溯、整理潮語的發展脈絡。

社會愈封閉 潮語愈多

「在香港,本土語言的擴展性好大,潮語是不會死的,因為社會封閉,我們的權力秩序封閉,我的方程式是:當社會愈是封閉,就會出現更多潮語。我會見到潮語的花樣年華,裝嵌在奄奄一息的香港內。」潮語帶給我們快樂的抗爭,左一句「榴槤乜乜乜」,右一句笑你「真心膠」。

跳脫鬼馬的邵家臻以咀嚼薄荷糖來比喻香港人活用潮語,閒時愛放粒糖入口,爽一爽,讓口不會臭。

「潮語給我們一門功課也是密碼,需要人去解碼,表面在說A,其實是說B,以小觀大,見微知著,但現在幾多人會『觀大』和『知著』?我們如何從字的後面,看到性別的權力、性權力以至政治權力呢?這有待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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