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作者：盧翰豪

在這個以資訊爆炸和社交平台為核心的年代，情緒價值已經不再只是人際關係中的交接點，而是推動經濟、形塑文化與改變權力結構的無形力量。筆者認為，當人工智能滲入生活每個角落，人類對情緒價值的感知、理解與運用，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重置」。

情緒價值：從人際互動到市場武器

過去，情緒價值多被理解為在關係中讓他人感到被理解、被尊重與被支持的一種能力；如今，它同時是企業在競爭激烈的經濟型市場中創造差異的關鍵資產。相關研究指出，品牌若能帶給消費者愉悅、認同、被理解等情緒回饋，這種情緒價值會轉化為較高的品牌忠誠、較低的價格敏感度，甚至延長顧客終身價值，實實在在影響營收與市值。

在社交平台的推波助瀾下，情緒價值的生成速度與消散速度同樣驚人。一個短片、一張圖片、一則帖文，足以在數小時內牽動數以萬計人的情緒曲線，帶動跟風消費或集體憤怒。誰能最快、最狠、最精準地抓住大眾情緒，誰就能在注意力經濟中勝出。

人工智能時代：情緒被精算也被稀釋

當全世界投入開發與應用人工智能，一個新問題悄悄浮現：在演算法大規模參與訊息篩選與推送後，人類對自身情緒的主導權正逐步被削弱。情緒價值不再只是自然產生，而是被演算、被預測、甚至被設計出來用以刺激互動與消費。

筆者認為，這種「被AI放大和導向的情緒價值」，使得大眾對情緒的來源與真實性愈來愈難以辨識──究竟是自己真實的感受，還是被推薦演算法精準「調校」出來的反應？

更值得警惕的是，人們愈依賴人工智能搜集資訊和形成判斷，愈有可能跳過基礎的事實查核程序。當事實被簡化成標題、評論與截圖，情緒反應往往遠遠走在理性判斷之前。結果是，情緒價值變得更不穩定、更容易被操控，但在市場操作中卻更具威力。

澳洲禁令：「必要但不完美」的暫緩機制

最近澳洲通過限制兒童使用社交媒體的法案，引發激烈爭論。支持者認為，兒童與青少年的決策能力與批判思維未臻成熟，在高度商業化的社交環境中，極容易被包裝精美的情緒訊息牽着走，包括理想化的生活形象、煽情式的廣告與同儕壓力。

筆者看來，這是一種「必要但不完美」的暫緩機制：在商家積極經營兒童與青少年市場、用各種方式抓取這一代人的情緒價值之前，先建立一道保護牆，讓他們有時間在較為穩定、可對話的教育環境（學校、家庭、書本、報章）裏，培養基本的媒體素養與批判能力。

現實中，父母與教育工作者經常面對一種棘手的張力：孩子習慣從網絡取得資訊，並以在網上看到的內容來質疑父母與老師。當「網絡說」與「家長說」、「老師說」發生衝突，情緒上自然更傾向於認同那種快速、刺激、迎合自我感受的聲音。這正是情緒價值在資訊場域裏的另類壟斷：誰提供更多即時的情緒滿足，誰就掌握話語權。

從短期來看，限制兒童使用社交平台，確實有「斬腳趾避沙蟲」的味道：社會沒有從根源全面處理演算法設計、平台責任與商業操守，而是先切走最脆弱的一群使用權。然而，放眼全球，許多國家同樣在為如何應對以情緒價值為主導的新經濟與新文化結構而頭痛。當沒有任何一套完善而可即時落地的制度時，透過管制來「買時間」，以延緩問題持續惡化，或許的確是一種權宜但必要的選擇。

未來分水嶺：誰更懂得理解、保護與運用

在許多研究與市場報告中，情緒價值被視為比單純金錢價值更能驅動長期行為的力量；願意為一個品牌、理念或故事「有感」的人，往往比只在意價格的人更願意重複支持。

筆者認為，未來社會的真正分水嶺，或許不在於誰掌握更多技術，而在於誰更懂得理解、保護與運用情緒價值：包括如何教育下一代分辨真假、如何讓科技服務而不是操控情緒、以及如何在高科技與高情緒操作的環境中，保留一塊可以慢下來思考與感受的空間。

在這個看似理性、實則被情緒推動的世界，情緒價值既是市場的燃料，也是社會的壓力測試。問題不在於它存不存在，而是——我們準備好與它長期共存了嗎？

作者盧翰豪是英國特許市務學會 ( CIM ) 香港分會主席，專業導師、市務及商業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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