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觀點】舊街投影燈雖美 還不如保育香港真個性
「香港什麼都有,唯一沒有的是個性」,是台灣學者龍應台2004年在〈香港,你往哪裡去〉的一句批評。香港,是真的沒個性,還只是她的個性過於混雜而被淹沒?中上環區一帶街道最近出現兩個新的景點:「舊街投影燈」與「智慧路標」,為附近一帶的燈柱束上新裝。「變裝」是為了美化街道,提供行人資訊,倘若我們合二者來看,兩個裝置其實甚具反諷意味——當舊有的歷史建築已被拆去,換成新的SOHO區,香港的保育又是否真的到位?留下的舊街殘影,我們又在保育一個什麼樣的香港個性?
香港缺的不是個性,缺的也不是文化,但個性與文化卻總是似有還無的漂浮,香港人甚至會將「文化沙漠」這四字內化於心。當台灣學者龍應台形容香港被中環價值壟斷,是經濟效益至上,以開發為唯一意識的一個資本主義城市,香港人也突然驚覺,原來香港是那麼的去人性化,原來香港是那麼俗套乏味,彷彿被一位台灣學者一語道破了香港萬惡的根源。於是問題便來了,到底香港從本質而言便真的沒個性,還是個性一直存在,只是不被我城中人看得見?此亦是港大前比較文學學者Ackbar Abbas言及的一種「逆向幻覺」:我們對本土事物視若無睹,看不見或者拒絕承認存在的東西而已。
一個招牌的反思
近日中上環一帶出現了建築師馮達煒及麥憬淮設計的作品「舊街投影燈」,將不同的人文地標變成招牌,例如〈振隆白米生油〉、〈華僑日報〉,以至〈跌打〉、電影《胭脂扣》的尋人啟事。這些招牌標示的除了是中上環的地方感,亦點出該區居民的生活空間以及空間的用途。舊街投影燈所做的其實是將原本視而不見的文化大刺刺地投射在中環的街道上,令人不能不見,讓途人發現中上環以往原來是一個如斯平民的生活居所,是零售生活必需品、治病,甚至出版印刷的一個地頭。
連同Matthew Gevers、Marta Marotta設計的「智慧路標」,〈舊城中環燈柱設計〉是一套藝術裝置,對香港人或外國遊客而言,它們或許只是SOHO區的一個景點,但不論是舊街投影,還是智慧路標,是次比賽的兩個勝出作品其實甚具反諷意味。「智慧路標」帶出的是現時中上環一帶的文娛指涉:Art、Cuisine等等的用途;「舊街投影燈」帶出的正好是該區士紳化的結果,拆去的樓,逝去的人。但人去樓空,急速發展後變成現在的Art與Cuisine,一個典型的享樂空間——只能以投射的形式呈現眼前的舊招牌,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麼?這正是舊城中環燈柱設計最能帶給市民的反思,一併來看,亦是兩個藝術裝置的獨有意義。
消失的字,消失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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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城市字海,消失的城市美學 |
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城市字海策劃團隊」
一個招牌真的具有保育意義?以〈舊城中環〉的街招來說,四個字表達的或許只有「中環是香港發展史上一個甚有意義的地標」。不過,若單以〈舊城中環〉四字進行解讀,未免過於簡化它的文化意涵,比方說,由〈舊城中環〉街招的設計來看,還可以看得出一種典型的英式風格。〈舊城中環〉的T型路牌,字型亦與傳統的英式路牌字體Transport相近。T型路牌沒有被特別保育,現有僅存的,可見於受保育的歷史建築,或者香港的舊區裏,例如藝穗會上的雲咸街、域多利精神病院上的西尾道,正是依附着這兩幢歷史建築物而得以存在。街招選用的字,代表的美其實在訴說一個地方的基本品味,就好像街道名稱一樣,是來訪者對城市的第一印象。
既然〈舊城中環〉街招記述的只是香港殖民時期的歷史,它們又是否屬於香港的「本土」歷史?被殖民的歷史又是否值得被保留、值得用以宣傳?殖民的歷史是否能夠代表香港?龍應台在同一文章裏指出,殖民者的美學品味、價值偏重與歷史觀點並不見得一定要推翻,保留下來可有「徹底重新反省」的意味。而殖民歷史的確是香港歷史進程中的一個決要的橫切面,不能否定。同樣的思考方式亦可應用在「中環價值」上:中環價值所引伸的意義,不就是港人引以為傲的「快、靚、正」,高效率高質素的表現嗎?不論是看歷史、看社會價值,香港的個性從不二元,正正是中西合璧,一個移民聚居城市的混雜個性。在承認人文精神匱乏的同時,其實不一定要全盤否定中環價值帶給香港的個性。
舶來以外的文化探索?
除了舶來的文化以外,香港其實還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歷史建築並未得到正視,以至展開正式的保育工作,反而是一直只依賴民間團體對外宣傳,提升市民的保育意識。例如在香港保衛戰中扮演防守角色的戰線城門碉堡,一直是被港人忽視的歷史片段。碉堡除了日久失修,亦被噴上七彩塗鴉,只能靠不同的民間團體舉辦導賞團提升公眾的保育意識,是政府對文化保育觸覺的不足之處。類似的情況還有被活化成私人音樂學院的虎豹別墅,或者一眾被擱置的廢墟,政府應進行不同程度的保育,撿拾這些被丟棄的歷史的碎片,這樣的歷史教育遠比紙本上的歷史書來得真實,來得豐厚。〈舊城中環〉告訴我們的是拆毀過後,我們還剩下的保育方法,但對於仍然存在的歷史文物,若繼續視而不見,最終我們的歷史文化也就只會「窮得只剩下招牌」,淘空逝者的生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