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未來】模糊人類定義 生物黑客的超人類實驗

撰文:孔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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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戴眼鏡、助聽器、義肢等恢復正常能力,是現今社會司空見慣的事情,但這對生物黑客(biohacker)或超人類主義者(transhumanist)來說遠遠不夠,在他們眼中,超越生理極限才是人類的未來。支持者不乏響噹噹的名字,如Facebook創辦人朱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Tesla創辦人馬斯克(Elon Musk)。Biohacking一字在上月初更被收錄到Merriam-Webster字典,這股正在醞釀的未來趨勢,是否可使人樂於接受?

天生色盲的Harbisson,安裝了天線後讓他能聽到顏色。(視覺中國)

若只計外形,英國藝術家Neil Harbisson可能是最令人一見難忘的生物黑客,任何人都很難不注意他頭頂的天線。這一條感光天線經震動傳導成聲音,讓他能夠聽到顏色,例如藍色就是中音C。「當你創造出新的感官,你的腦袋也會創造新的智慧來理解它。最初我聽到的只有一片混亂,慢慢開始能理解這些資訊,然後變成知覺。後來我更開始對顏色有感覺,我最愛的顏色是紅外線,低頻而平靜,人類肉眼是看不到的。」 Harbisson解釋。

生物黑客一詞早於1988年出現於《華盛頓郵報》一篇文章。所謂生物黑客,泛指利用非主流方式改造生物狀況,它分為多種派別:較溫和的有「DIY生物」,技術和知識與主流無異,只是強調動手製作的趣味小組;進一步則有矽谷流行的斷食、防彈咖啡(Bulletproof coffee)等另類「健康」飲食習慣;較激進的則與超人類主義類似,以科技突破人類生理極限,小則提升身體機能,大則抗衰老得永生。其中之一是被稱為「Grinders」的群體,他們喜歡把各式各樣的電子器材植入自己身體作試驗,例如無線射頻辨識(RFID)或近距離無線通訊(NFC)晶片、LED燈、磁石等。

一名瑞典男子接受手術植入晶片,以代替攜帶鎖匙、信用卡、車票等。(視覺中國)

從治療到升級

不少生物黑客最初投身這個領域的原因只為醫療,但從治療到提升能力是一個連續的光譜,很難劃清兩者的界線。Harbisson安裝天線,是因為他天生色盲,眼中只有黑白灰。他視天線為感官設計的藝術計劃:「這不只是兩種感官的融合,而是創造出全新的感官。」由於天線能同時接受紅外線和紫外光,讓他有超越常人的「視力」。

加拿大紀錄片導演Rob Spence童年時在一次意外中失去右眼,於是以一個攝錄鏡頭來取代。電視主持James Young在火車意外中失去左手左腳,受電玩《Metal Gear Solid》的角色影響,決定參與試驗新型義肢,裝上了備有USB插頭、智能手錶甚至小型無人機的義肢。

一些科研成果最初都是希望幫助傷病或老人,但逐漸被健康年輕一代視作改善生活或提升能力的用品。例如,紅血球生成素(EPO)本來是用於貧血患者的藥物,可令患者生產更多紅血球細胞,卻被一些運動員用來提升血液運送氧氣到肌肉的效率,世界反興奮劑組織為此專門成立一個科研小組,遏制運動員使用這種禁藥的歪風。

德國義肢公司Ottobock研發的外骨骼(exoskeleton)可增強體力及減少受傷,現正予大眾汽車(Volkswagen)工人試用。(視覺中國)

Samantha Payne在2014年創立機械肢體公司Open Bionics時,決定要令義肢成本降低,並破除社會上對殘障的固有印象:「我們發現最好的做法是借用漫畫中的超級英雄形象,設計製造新潮的義肢。我們希望兒童在學校展示義肢時能令同學羨慕。這與現今的截肢者相反,他們只有一隻毫無功能的假手或鐵鈎。」

Payne開始看到文化上的轉變:「年輕截肢者與40歲以上截肢者之間有重大差異。較老一輩希望義肢愈接近真實皮膚和手臂愈好,年輕一代則想要個人化的義肢。我們的社會已由強調集體演變成強調個人,人們將更願意以身體作試驗,變得更開放。」

事實上,有公司已開發出為健康人士而設的義肢,德國義肢公司Ottobock正提供「外骨架」予30名大眾汽車(Volkswagen)工人試用,以增加力量和減少勞損受傷。初創公司Roam Robotics則製造了為滑雪人士而設的外骨架。英國薩塞克斯大學(University of Sussex)人工智能(AI)專家Blay Whitby說:「我們逐步邁向一個時代,某些田徑運動如100米短跑,碳纖刀片跑手將完勝用天生雙腿的運動員。」

科技諮詢公司Gartner在8月中的報告預言:「未來十年會展開超人類時代,可按生活方式、興趣、健康需求等來進行生物上的改造……生物晶片、培養或人工組織、腦機介面(BCI)、增強實景(AR)、智能布料等科技將令這股潮流成真。」

主流社會排斥

現階段,大多數生物黑客都是只求好玩的Grinders,像Rin Räuber在指尖植入了磁石,只為享受感應磁場和吸起匙羮時的奇異感覺,他坦承:「我的改造沒有任何遠大的人類未來視野,只像個貪玩小孩。」即使有黑客以植入晶片來開車、付款、上班打卡等,都不是什麼重要或必須用途,難以走進主流。

Harbisson承認,他主張的改善感官想法遭遇不少困難:「人們認為重新創造已存在的感官和身體部分是合乎倫理的,但創造全新的就毫無必要。我認為這將會轉變,人們會開始發現改善地球的最好方法是改善自己。例如我們若有夜視能力,晚間就毋須人為燈光。比起開冷氣或暖氣,我們可否自行調節體溫?」

生物黑客這種潮流比其他另類趣味更為小眾。正職為急症室註冊護士的生物黑客Jeffrey Tibbetts認為,植入RFID晶片與紋身或穿鼻環沒有多少分別:「人們很久以前已經穿環,但當我們使用這些(生物黑客)技術,他們的感覺完全不同,覺得好像很危險,認為『這群蠢材在車房中胡亂切開自己身體』。其實,我們比他們投入更多研究和心力。」

部分超人類技術

這些身體改動或植入,某程度上是個人喜好,但超越人類這種想法從過往專屬於宗教領域走進科技,引起部分人不滿。Harbisson承認他曾遭受宗教團體的反對,被指摘為扮演上帝,但他反而認為自己「正與上帝協作,利用科技接收自然界更多不同面向」。另一生物黑客Andreas Sjöström也認為:「他們視植入科技為『獸印』(Mark of the Beast)。從神學角度如何處理這種科技很重要。」

黑客們有時會因這些植入裝置惹來麻煩。多倫多大學工程教授Steve Mann是一名「半機械人」(Cyborg),曾因為身上穿戴電腦、感應器和電線等被機場保安扣查,他聲稱在檢查過程中受傷,部分儀器損毀。Harbisson的護照相片亦因為他的天線,一度不獲英國政府接納,經多番文件往來才被允許,被外媒稱為首個獲官方「認證」的半機械人。

本年初澳洲生物黑客Meow-Ludo Disco Gamma Meow-Meow更鬧上悉尼法庭。因為他去年把儲值車票晶片剪下,植入手背來搭車,被新南威爾斯交通運輸部(TfNSW)以「查票時無法出示車票」為由罰款,數月後他的車票更被註銷,並留下案底。「我付了車款,就像其他乘客一樣拍卡上車。法例沒有追上科技,這案件就這麼簡單。」 Meow-Meow對科技媒體Gizmodo無奈地說,到6月他才上訴得直。

安全倫理成疑

生物科技正漸漸從大學科研實驗室,經互聯網滲入到每家每戶。生物倫理學者Anna Wexler提醒,現時美國對不少植入裝置都欠缺規管,亦無足夠研究證明它們的效用及長遠潛在風險:「我認為超人類主義者有權利按喜好改變自己的身體。但若他們開始售賣這些裝置或服務,宣稱可有某種效果或沒有充分解釋,就會出現倫理問題。」

有公司的服務或已經接近這條底線。一家名為Nectome的公司正研究如何在人死後幫助他們把腦部保存,並把意識上傳至電腦等計算設備(mind uploading),服務未知何時可推出,也未知能否保存記憶。Nectome正參考科技公司如Tesla的方式一試市場水溫,廣招有興趣的顧客落訂,暫有25人排隊報名。神經科學家Ken Hayworth提醒:「這或有點像鼓勵人們自殺,以保存他們的腦部。」 所以報名的做法可能已經踩過界。

史丹福大學研究員Keoni Gandall閒時會自行合成DNA,最初只求確保基因編輯技術「開源」(open source),但逐漸察覺當中的潛在危機 :「當人人的智能手機都有DNA合成器,規管很難有效。」

雖然不少專家都同意,要設計出致命病毒非一般人能做到。但專家擔心隨着黑客技術愈趨複雜,不當使用的風險正逐步增加。哈佛大學合成生物權威George Church警告:「現今隨時都有可能製造出致命的東西,如具抗藥性的碳疽菌或高傳染性的流感病毒。有些製作方法可在網上找到。若黑客們願意注射自己令肌肉變大,你可以想像他們也願意嘗試更厲害的東西。任何人從事合成生物都應該受到監管。」

(影片)藝術家及Biohacker Moon Ribas在腳上安裝了能感應器感測地震,並以此融合舞蹈。比起作為半機械人,她認為目己某程度上更能接近自然。

模糊何謂人類

更長遠的是,未來我們對人類的定義很可能也會改變。Harbisson在2010年成立了Cyborg Foundation,聚集同道中人創造更多人類先天沒有的感官,例如成員Manel Muñoz的耳朵能感測天氣變化,另一成員Kai Landre正研發可感受宇宙射線的感應器。在雙腳安裝了感應器感測地震的共同創辦人Moon Ribas就表示:「我不視這種改造為身體黑客(body-hack),而是感官黑客(mind-hack),我希望用科技改變對現實的看法。我不認為自己愈來愈接近機器,反而與自然界和其他動物更親近,可從其他生物接觸現實的方式獲得啟發。」

Harbisson把這種意識稱為「跨物種」(transpecies),甚至將之與跨性別運動相提並論:「我們與跨性別團體面對很多相同問題。例如生物倫理委員會歷史上不會允許跨性別的手術,我們也有很多人想進行增強手術而不獲批准。他們害怕從醫院裏走出一個頭頂有天線的人,擔心醫院的聲譽受損。」

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環境工程師Braden Allenby則認為,人與自然的界線也將改變:「我相信過往那種人類世界與自然世界的二分將會愈見過時。人類會變得很不一樣,因為我們將自己融入到科技和人的網絡。我們一直都視自己為笛卡兒式的自我,但當回顧過去20年我們對認知的處理,會發現一切都在改變。我們已把不少認知能力『外判』到Google,人們不再懂得看地圖,因為Google Maps會告訴他們怎樣走。」

馬斯克認為人人已是半機械人。去年初他在Future of Life Institute一場會議上說:「你有一個機械延伸的部分,包括手機、電腦、應用程式等。你已遠比30年前的美國總統更有權利和能力。有了互聯網,你可與數以百萬計的人溝通,甚至與全世界的人即時通訊。這些魔法在不久前都仍未出現。」

而馬斯克認為,隨人工智能(AI)崛起,人腦必需突破自身限制,他的公司Neuralink正研究以「腦機介面」(Brain-Computer Interface)來達成,請詳見另文《【科技.未來】追趕技術奇點 馬斯克:人腦要接駁AI》。

上文節錄自第131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0月2日)《未來要做超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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