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別】主流跨性別圈子的異類 爭取權益不能一步到位

撰文:歐陽翠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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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法接受自己那男生的身體,Omena有一段灰暗的童年。起初不懂男女區別,看別的小孩通常是男跟男、女跟女玩耍,但她喜歡和玩的東西跟男生的不一樣,跟男生玩不來,總是離群的一個,也沒什麼朋友。到約六歲時無意識地跟着女同學去了女洗手間,被當頭棒喝及掌摑後,才醒覺自己生在男兒身中。Omena說,童年最開心的事是買校服時,被裁縫認為剪着冬菇頭的自己是個小女孩,暗暗自喜了一陣子。因為性別認同,她不埋堆,總被遺忘,後來從醫生父親的書堆中理解到自己患有性別認同障礙,知道可做手術來醫治自己,便暗暗訂下了變性計劃。「不知道的時候,覺得人生好灰暗,為何我如此痛苦,生在一個錯誤的軀體內?到知道的時候,像是人生『叮』一聲,在無窮黑暗的隧道中透出一絲光亮過來,有個目標可治療自己。」她說。此乃《跨性別》專題報道之四

Omena 認為很多跨性別人士做完手術後,只想以一個普通男性或女性生活,不想被特別標籤為「跨性別」。(黃寶瑩攝)

六年級上性教育課時,她知道男生身體會出現變化、聲線會變得不一樣,仍是小男生的他祈禱希望身體不會改變,更借姐姐之名偷偷到藥房買避孕藥,改變身體的荷爾蒙含量。她直言當時沒有其他選擇,說自己很幸運沒服錯藥,否則恐一命嗚呼或得了癌症,那就什麼願望也無法實現了。

Omena最初計劃到18歲後就動手術,她明白每個人對性別的定義也不同,但自己真的討厭男性身體和那器官,一直想要除之而後快。「中學時真的有衝動想去割一刀,心想只是包紮而已,不是太難,當時真的很衝動。身體問題不去解決的話,很多事情也做不了,腦海裏整天想着很討厭這身體,是很辛苦的。」

「這種感覺掩蓋了理智和意志,一切事情也沒有衝勁去做,覺得做了也不屬於自己,是自己不屬於自己,披着假的面具、軀殼。要是面具還好,還可以選個自己喜歡的,但我們就像戴着最不喜歡的那輪廓、披着那個『任何仁』的服裝。」 Omena說。

(iStock)

計劃得那麼周詳,但到差不多18歲的時候,她卻因哥哥的生意出了問題,強迫自己做回男生,負起家庭責任,甚至和女生談戀愛。但當面對着女友的胴體時,她才驚覺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兜兜轉轉,26歲生日那天,她終於換回女兒身。

與主流想法不同的「叛徒」

完成手術後,她只想做個普通的女生,不想標榜自己是個「跨性別者」。對於擁抱性別二元還是多元,她說自己不從應然,而是從實然的角度去看。「我會先從社會現有的空間去建立身份,社會對生理性別有要求,那就先順從這要求,先符合現有框架的規條,再去爭取其他權益。」

不少跨性別人士希望不做手術便可在法律上獲承認另一性別的身份,Omena卻認為要做了切除手術,讓身體回到自然狀態,才該被承認。小眾的權益難道不是與生俱來的嗎?為何不爭取最大權益?「那是很宗教化的看法,整個中華文化未必認同。權利是如何獲得他人認同和尊重,人始終是透過他人而存在,你可以去改變他人,但也需要和他人共存。」她說。

(主流跨性別圈子)會覺得我們要馬上爭取很前衛的事,但身份證上的「性別」是sex(生理性別),不是gender(心理性別),我們應要先符合它現有的框架 這是爭取權益的總體策略。
跨性別人士Omena
Omena從小立下要完成變性手術的目標,終在26歲換回女兒身。(黃寶瑩攝)

記者問她是否跟主流跨性別圈子的想法很不同,她笑言自己可以說是個叛徒,覺得他們是原教旨主義。「他們會覺得我們要馬上爭取很前衛的事,但身份證上的『性別』是sex(生理性別)不是gender(心理性別),我們應要先符合它現有的框架。這是爭取權益的總體策略,公民團體看來很自由,各人悉隨尊便,但其實是弱肉強食的。你叫他們去適應社會,沒人會理會你;若要抗爭,最方便的法門是最多人支持的,很少人會去思考政治和歷史,所以大家選一條容易的路去走,但那樣就會和其他人愈走愈遠。」她說。

Omena認為,香港的同志運動很受美國影響。「在西方,尤其是美國有黑人平權的傳統,他們佔一定比例的人口,在打仗時期也有貢獻,有這樣的歷史背景,才有了需要尊重小眾的政治邏輯。但香港沒有那種歷史,不是說『我是小眾你就要尊重我』,我們要先在職業上、經濟上努力跟其他人平起平坐。」

在同志遊行中,LGBT群體爭取很多不同的訴求,跨性別者的聲音仍相對是少數。(梁鵬威攝)

她解釋,爭取權益不可以跟民眾的想法偏離太遠,要慢慢讓大家接受,再去走更遠的路。「例如台灣的同志運動,他們有些只穿着內褲到處走,LGBTQ,頭三個佔大多數,T和Q(酷兒,Queer)是小眾中的小眾,我們的風格也被同運主宰着,西方已接受他們的基本身份,他們可以繼續擴大主張,同志方面多誇張也可以,他們可以用另一個身份參與同志遊行,遊行完可以隱藏身份繼續生活,但跨性別人士卻不可。若一來就爭取很前衛的事,那對我們的『生存』不是很有利。」

接受親人變性=殺死他們?

除了跨性別人士面對的痛苦,Omena亦感受過深愛的人想變性的複雜心情。做變性手術前,已作女性打扮的Omena結交了一名男友,兩人在一起五年後,伴侶跟她說,想從男變成女。那一刻,Omena的感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想,為何他(當初)會喜歡我呢?他早知我身份,一般人不會選擇一名做過(變性)手術的女孩子,但我沒有深究這問題,當他跟我坦白時,我驚訝之餘亦鬆了一口氣,我終於明白父母、家人(當初)對我的態度和感情是如何了。」

Omena認為,跨性別者爭取平權不能像其他群體般走得太前。(梁鵬威攝)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至少他陪伴我經歷了人生最關鍵又最艱難的時期,陪伴我做手術。我要愛(今日的)她,就要忘記過去五年的他,重新愛過另一個人。那樣好痛苦,我愈想幫她改變聲線,愈要忘記過去腦海中那道聲線,好像要『殺死』最親愛的人一樣。當時我叫她在WhatsApp錄下一把聲音,等我十年後可以再聽。我當時很傻,到現時我一次也沒聽過。我已忘了她過去的樣子和聲音,像我不想以往那不屬於我的過去、聲音留下任何痕迹一樣,我不想家人記住我過去的樣子。」Omena說。

「對我父母而言,那像是殺死自己撫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一樣。那刻我才知道父母因為我而受過什麼樣的傷害,起初我是無法理解的,直到發生在我身上。我是愛她這個人,所以不論她變成怎樣,我也會繼續愛她。」

Omena的伴侶陪伴她走過變性之路後,二人角色轉換,仍深愛對方。(黃寶瑩攝)

對身邊的人而言,做了全套手術的跨性別人士既是同一人,又是另一人。有部分跨性別人士考慮到身邊人的感受和手術風險,會選擇易服變裝而不做手術。跨性別圈子中也不是所有人認同不用做手術便可得到法律承認,當中有人認為做了手術才算是另一性別,也有人像Omena般,認為爭取權益不能一步到位。

Omena形容自己跟圈子內的其他跨性別人士關係不太好,甚至非常僵。「我去過明光社,想和保守派溝通,他們有些人說我是叛徒、間諜。我們這些做完手術的人,有很多不想標奇立異,他們會隱性埋名,不問世事,去過自己的新生活,怎會參加這些性別團體的活動?他們會說支持我,但最終只有我一個出來說這些話。公民社會是計算你得到多少人的支持,但我不是想抗爭,而是想服務這個群體。我是幫他們融入社會,之後他們會走了,我正正是不想他們留在這圈子裏。」

LGBT群體常一起爭取平權,社會上仍有人混淆跨性別者和同性戀者。(資料圖片/梁鵬威攝)

她希望更多跨性別人士能融入社會,又相信彼此之間要有更多接觸,包括與反對人士和保守派別,才會得到大眾理解和認同。「現時和明光社關係是好的,他們不算最保守,仍願意與我們接觸。交談中一定會互相受影響,他們態度友善,至少願意溝通,反而我們很多人一出來就是『戰鬥格』,難以有很多人支持。」

對於性別承認制度的改革方向,明光社是保守團體代表之一,他們認為「規定手術模式」乃考慮更改性別身份及改變身份證上性別標誌的最低要求,拒絕放棄客觀要求的「自我聲明模式」及「毋須手術模式」。明確的兩性制度,對於社會秩序有什麼重要的角色?保守團體如何看性別制度?請繼續閱讀︰【跨性別.五】明光社堅持兩性制度 性別界限不應為跨性者而改

上文節錄自第141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2月10日)《汽水樽裏的咖啡 跨性別之路》專題中的《圈內圈外有分歧 逐步平權VS一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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