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七重鎖定」對上美國八提台灣:台海安全誰在算總帳?
美國總統特朗普政府12月4日公布2025年版《國家安全戰略》(NSS),篇幅不算長卻八度提及台灣,把台灣同時寫成半導體中樞、第一島鏈關鍵節點與通往第二島鏈的「必經之地」。四天後,中國外長王毅在與德國外長會談時拋出「台灣地位已被七重鎖定」,從《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一直講到聯大2758號決議與中日聯合聲明,目的同樣是把台灣鎖死在自己的敘事框架裡。
在中美關係愈走愈向「勢力範圍」邏輯靠攏、中日關係因「台灣有事論」急速升溫的當下,台灣問題成為眾矢之的。但如果把這一連串文本當成國際政治經濟學上的「政策說帖」,冷靜讀完,美國最新國安戰略對台灣究竟是保障多、還是風險多,答案對台灣來說並不樂觀。
從反對到不支持
與2017年特朗普第一任期的NSS相比,2025年版的一個最大變化,是在台灣與台海安全問題上「說得更多」,卻「承諾得更少」。
首先,文件把「嚇阻台海衝突」列為優先事項,明白寫出理想作法是「透過維持軍事壓倒性優勢」,宣示美國要在從日本延伸到東南亞的島鏈上,部署足以「在任何地點阻止侵略」的軍力,並強調這樣的態勢,是為了阻止任何試圖奪取台灣、或讓防衛台灣變得不可能的行為。文字看起來強硬,從數字上看也很顯眼:2017年版本只在一句話中三次提到台灣,如今是三個段落八次點名。
然而,在關鍵政治語言上,這份文件卻明顯「降級」。過去美國官方文件慣用的說法,是「反對任何一方片面改變台海現狀」,並明確重申「一中政策」;2025年版則改成只說美國會「維持其長期以來對台灣的公開政策」,並以「不支持」任何單方面改變現狀取代「反對」。美國國防官員與智庫學者都提醒外界不要過度解讀這是政策急轉彎,但措辭從主動「反對」變成被動「不支持」,強度弱化是事實。
換句話說,華府願意在文字上把台海擺到新戰略的正中央,但留下的迴旋空間比過去更大:既可以說自己沒有改變對中的基本框架,也可以在未來談判時,用這份文件的模糊處當作調整空間。被寫進八次的台灣,看似「受重視」,實際上只是被放進更具操作彈性的談判欄位。
美國將戰場風險往外推
美軍印太司令巴帕羅(Samuel Paparo)在雷根國防論壇上,順勢解讀這份戰略:印太是優先作戰戰區,構成對美國安全、自由與繁榮主要威脅的區域就在這裡;新戰略提出的,是一套以第一島鏈為核心的「拒止」構想,強調要採取主動而非被動姿態。
但文件同時說得很白話,美軍「不能也不應」獨自承擔這一切。盟友必須加大投入與支出,更重要的是要採取實際行動,落實集體防禦。這段話若以國際政治經濟學來讀,其實就是把安全成本重新分攤:美國維持軍事技術優勢與核威懾,第一島鏈的常態風險與前線代價,則交由日本、韓國、菲律賓、澳洲與台灣等多方承擔。
前台灣國防部台灣政策代理主任王洛伶的觀察頗具代表性,其評論新版NSS延續「以實力求和平」與「美國優先」邏輯,對西半球與美墨邊境投注大量篇幅,對台灣則明白說「遏止衝突是優先事項」,但同時強調台灣與盟友必須增加國防開支。這與其說是安全承諾,不如說是帳單附在報告裡。
至於歐洲學界則對這份戰略的批評集中在兩點,《德國之聲》評論分析稱,其一是文件對歐洲措辭尖銳,甚至用「文明消亡」的極端語言,把移民與「非歐裔人口」上升視為安全威脅;其二則是美國對歐洲不再談共同價值,而是要求歐洲「自食其力」,把過去80年的跨大西洋安全架構,粗暴地推向一種「各自為政」的新常態。評論認為,這樣的論調已很接近十九世紀版本的勢力範圍政治,即美洲是美國的後院,歐洲自己負責,其他地區視情況處理。
這樣的結論只能是:美國正在做的是「戰略收縮」,不是「全球承擔」。
台灣成為「值錢的風險點」
無獨有偶,研判美國「戰略收縮」的觀點也在台灣內部發酵中。前國民黨立委蔡正元即稱特朗普發表這份報告,儼然「1823年門羅主義2.0」,其重申對中南美洲的影響力,是在暗示中國與俄羅斯不要插手委內瑞拉、巴西、阿根廷等國,某種程度等於宣告美國不再以民主、人權之名四處干預,而是把資源優先用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前國民黨立委邱毅的說法則更直白,指出文件清楚寫道:美國利益、賺錢優先,日韓得為駐軍付全額費用,台灣則在急忙端出400億美元特別軍購預算,希望「讓特朗普高興」。
前台灣國安局局長李翔宙則從安全結構切入,指出新戰略把台灣的地位抬得很高,說台灣扼控通往第二島鏈的通道,又管著全球三分之一海運經過的南海航道。然而,抬高地位的同時,也開出高額帳單:美國期待台灣投資「絕對性嚇阻」能力,發展反艦導彈、無人系統等不對稱戰力,並把日本、韓國、甚至菲律賓全都納入「台灣有事」責任框架。換句話說,台灣成為一個「值錢的風險點」,誰都離不開它,但誰都希望別自己掏出最多錢。
日本「台灣有事論」與北京「七重鎖定」
再回頭看看現正架在火上烤的中日關係,若說美國NSS是「文本版的戰略收縮」,日本首相高市早苗的「台灣有事日本可能軍事回應」則是「口頭版的安全前推」。這番話不僅令北京震怒,更觸動王毅在與德國外長會談時的長篇歷史敘事。
王毅列舉《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日本無條件投降、戰後中國在台受降、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對包括台灣在內的全部領土行使主權」、1971年聯大2758號決議、1972年中日聯合聲明與1978年和平友好條約,稱這一系列文件已從政治與法理上「七重鎖定」台灣地位。
細究這段話有兩個層次。一是對內,透過戰後國際文件重新包裝「台灣自古以來是中國的一部分」的官方敘事,把台灣問題徹底國內法化、歷史化,防堵任何「一中一台」論述的縫隙。二是對外,尤其是對日本,明確提醒東京仍然是《波茨坦公告》的義務承擔者,是戰敗國,不具重新定義台灣地位的資格。高市早苗的「台灣有事論」在北京看來,不只是對台海現狀的挑釁,更是對戰後秩序的挑戰。
於是乎,一個有趣的文本對照躍上紙面,一邊是華府的國安戰略,用八次提及,把台灣描繪成半導體工廠、貿易航道節點與第一島鏈拒止環節,另一邊是北京的外交長篇,靠七重鎖定,把台灣定義為中國一個省、戰後秩序的一部分。
在這兩套敘事裡,台灣都被放在「不得不處理」的位置,但台灣自身作為主體的發聲與算計,卻幾乎缺席。台北政壇政客近年來更熱衷的是,從美國文件裡挑一句「嚇阻台海衝突是優先事項」當成安全保證,把八次提台灣包裝成「被看重」,或者從北京的表述中抓住隻字片語,遂稱北京「不敢打」、「不會打」。
問題在於,當華盛頓把用詞從「反對」調整為「不支持」,當東京在台灣問題上越講越硬,當北京把台灣地位框進七層鎖定裡,質言之,台海問題更像是一場多層次的成本分配遊戲。
誰碰台灣問題就要付出成本
對美國而言,台灣是全球半導體供應鏈的重要一環,但長期目標是去風險化,把關鍵產能帶回本土或至少分散到其他「可信賴夥伴」。在這個過程中,台灣從「不可替代供應者」變成「可被部分替代的風險點」,華府自然會重新計算願意為其「出手」的成本。
對日本而言,「台灣有事論」有助於說服國內社會接受軍費增加、憲法解釋鬆綁,並在面對中國與俄羅斯時,爭取更多美國支持。但東京是否真的準備好為台海戰爭付出代價,則是另一個問題。
對北京來說,台灣既是「核心利益」,也是牽動中美關係與東亞安全架構的最大槓桿。王毅的「七重鎖定」不只是在重申立場,也是在告訴外部世界:誰碰這個問題,誰就要承擔與中國關係全面惡化的成本。
是以,問題其實很簡單也很殘酷:這場圍繞台海的文本戰與戰略重組,誰在計算,誰在付錢?美國在算的是戰略收益與財政負擔,日本在算的是軍事風險與國內政治,中國在算的是統一時間表與國際代價。唯獨台灣仍沉迷於在各方表態與報告上的「被重視」,不願正視承諾降級、成本升高與安全空窗,始終不存在成本概念是台灣回應國際政經局勢的最大盲點,真正的現實是:台海問題不是誰喊得大聲,而是誰能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