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戰爭迴響:中印流血衝突後的政治現實

撰文:唐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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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下旬,加勒萬河谷(Galwan River valley)的戰鬥逐漸被印度主流媒體淡忘。這並不是說這場造成20名印軍死亡的戰鬥不重要:時至今日,印度各地仍時不時冒出些「悼念烈士」的紀念活動。但總的來說,在不斷肆虐的新冠疫情下,以及席捲北印度五個邦甚至已經殺入首都新德里的蝗災面前,加勒萬河谷的風波也難以再掀起什麼風浪了。

對於北京和新德里的媒體人士來說,「中印衝突」永遠是最喜歡的標籤,稍稍編纂些前沿動向的稿件,就能激發起國內民眾的鷹派或復仇情緒。在社交網站上,任何一段短視頻只要加了「中印戰場實況」,不論真偽都能為上傳者贏得爆發性的點擊量。這意味着雖然戰鬥結束良久、主流媒體焦點已改,但加勒萬河谷的戰爭迴響卻還在繼續。

面對印度國內對戰爭的迴響,解放軍固然在對峙中以狼牙棒、無人機監控和重炮陣地證明瞭自己的控制力,但中國終究不希望見到戰事升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放任局勢升級會證明北京在南亞的投射力低下,即便解放軍或可借向印度北部喜馬拉雅山山區的西姆拉(Shimla)推進等方式取得戰術勝利,但這種戰術勝利仍意味着戰略失敗。

幸而,一兩次戰鬥的結果對於中印間的大勢終究影響有限。北京與新德里之間的政治、經濟的緊密聯繫仍將讓局勢轉向可控與平穩。

反華潮流未止

對印度國內來說,「抵制中國」在短時間內幾乎成了一種時髦且高尚的風頭。在6月21日,印度北方邦的阿格里爾(Aligarh)就有10名學童以「為烈士報仇」、「給中國一個教訓」的名義翹課,一路向北,並在高速公路上被警員勸回。

無獨有偶,上週日(6月28日),加爾各答的Zomato公司也遭遇了「愛國」風波。由於這家號稱「印度版大眾點評」的企業得到了中國螞蟻金服公司的融資,在加勒萬河谷一戰後,該公司就有十幾名外賣送餐員宣布辭職,並在公司門口高喊「中國人正在用我們的錢殺死我們的士兵」等口號,號召加爾各答人不要用該公司的服務。目前,約有數十人響應。

必須承認,在6月15日的衝突之後,中印之間的經濟環境確實遭遇些許影響。環顧印度全境,外界可以發現,一些印度民眾或把中國產電視機丟棄下樓,或在自家商店前焚燒成堆的中國商品。一些印度高層官員也帶頭呼籲關閉在印度的所有中餐館、出售中國食品的商店和酒店。但這與印度民間慫恿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當局要展開的經濟打擊可能有點差距,和全印度貿易商聯合會(CAIT)呼籲的「抵制500多種中國製成品」也大不一樣。

6月24日,在莫迪曾任首席部長的古吉拉特邦,有民眾上街高呼反華口號,要求「抵制中國產品」。還有印度商人在新德里街頭焚燒中國產品。(路透社)

事實上,到6月下旬,中、印之間最大的經貿風波,可能仍在貨品清關層面上。而這場「枱面之下」的衝突,已經給印度相關產業人士帶來了不安。

愛國主義背後的實際考量

根據中、印之間的外貿人士披露,從6月18日開始,從孟買、欽奈等地開始,印度最大的幾個港口和空港先後出現中國貨品清關遇阻的局面。譬如在欽奈,當地海關中斷了對中國貨物的清關,在場的已清關貨物也要百分之百開箱檢查。到26日,這一措施擴散到孟買:孟買港所有中國貨物的入境申報單都被鎖。時至6月底,印度官方仍未給出明確說法。海關當局只對進口商表示,中國貨物的清關將出現延誤,但未給出理由。印度中央税務部門也表示,並未發出限制中國貨物的指令。

當然,中印之間的行家們大都清楚,這場貨物清關遇阻的風波與6月15日的邊境衝突多少有些關聯。只不過,面對突如其來、緣由不明的清關中斷,最先遭到當頭一擊的,卻是印度本土製造業。譬如印度首富安巴尼(Mukesh Ambani)旗下JIO電信公司從中國訂購的多個集裝箱的貨品都在欽奈被扣。

印度信實工業董事長穆克什•安巴尼目前是印度首富,他也是亞洲首富(路透社)

由於欽奈是印度進口電信零部件、醫療設備和汽車零部件的重要樞紐,這使得JIO的遭遇成為印度科技企業無米下鍋的一個縮影。到6月下旬,印度出口組織聯合會(FIEO)、印度工商聯合會(FICCI)、代表IT硬件製造商的資訊技術製造商協會(MAIT)、手機行業游說機構印度蜂窩與電子協會(ICEA)等已聯名給印度商務部和財務部寫信,要求立即停止對中國貨物的完全審查。

顯然,儘管印度的零售業人士會要求「抵制中國」,但同期的《今日印度》、《印度時報》等媒體也正確指出,新德里如若「抵制中國」,其代價是不堪設想的。

當下,印度在原材料和成品供應方面對中國的依賴度仍然太高:印度約45%的電子產品、90%的手機零部件、65%至70%的成藥中間體、三分之一的機械和近五分之二的有機化學品自中國進口。雖然印度可以在公路建設和鐵路建設等領域將中國排除在外,但這將帶來一定的代價,並可能危及印度的經濟增長。此外,印度各邦也可能不會團結一致地突然抵制中國的產品和投資。這使得新德里方面的抵抗可能從一開始就結束了。

「不存在對抗」的大局

由於解放軍一側的軍事態勢可能較印軍佔優,莫迪和印度軍方都認為,即便使用軍事力量,也只能恢復現狀,更不用說印度的政治高層和印軍都已經貫徹了「不願改變對峙現狀」的精神。這使得中印在此次風波中的勝敗其實早已確定。如若印軍試圖在若干地域採取蠶食策略,那麼印方更可能要面對己方行為帶來的局勢升級。

說到底,中國在中印邊境的總體態度仍是「西線無戰事」,中方自2013年斗拉特別裏奧地(DBO)「帳篷對峙」以來,一直主張印方不應在西部邊境一線修建設施,一俟印方拆除相關工事,中方就迅速結束行動。

然而,印方修建達布克-什約克-斗拉特別裏奧地公路(Darbuk-Shayok-DBO Road),以及在2019年8月將包括印控喀什米爾的拉達克地區「國有化」的行為,連續從戰術和戰略上引起了北京的不滿,也讓新德里的知識份子不得不開始擔憂當地軍情與新形勢疊加後的危險。印度《電線報》(the Wire)等媒體就認為,印方若加劇在拉達克一線的行動,那麼它就會招致中巴聯合行動,遭遇兩線作戰的風險就愈來愈大。

在印方看來,解放軍發動進攻的路線已不止一條,其中最具操作性的莫過於沿阿里地區前出,直插喜馬偕爾邦的西姆拉、達蘭薩拉(Dharamsala)一線,並沿北印度平原前往印度腹地。除此之外,中方更可以對印軍展開「降維」打擊:譬如解放軍戰略支援部隊的電子戰能力可以遮罩並破壞印度陸軍和印度空軍的通信、命令與控制、情報、監視偵察、天基定位、導航和計時系統。這也是印方擔心的危險。

因為中印在邊境發生衝突,印度多地蔓延「抵制中國製造」的情緒。人們焚燒中國製家電和商品,一名工會部長甚至希望禁止餐廳出售中國食品。(AP)

經2017年洞朗(Doklam)對峙之後,隨着中印高層的頻密接觸,莫迪政府一直在調整對華策略,以求雙邊關係新突破。與北京的「西線無戰事」類似,印度觀察家也一直在複讀印度駐華大使唐永勝(Vikram Misri)所作出的「印中在南亞地區不存在對抗」的論斷。對新德里當局來說,中印之間的主要問題與次要問題在當前全球新冠疫情、貿易戰、經濟增速放緩的大環境下已十分明顯。新德里在發展經濟等問題上的客觀要求仍是真實的。因此,新德里一側在邊境糾紛上的立場是不會輕易轉向激烈行動的。

印度身為世界大國,長期以來秉承印度共和國第一任總理、「國父」尼赫魯(Jawaharlal Nehru)的信條:「印度以它現在所處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麼就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要麼就銷聲匿迹」。這也是印度一有機會就嘗試在各種場合下展開對中國等大國追趕的原動力。但對新德里來說,解決這一問題的答案可能也不止一個,而這個答案顯然不可能是同1962年一般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