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遭老闆性侵 穿「血衣」出庭又遭網暴 當事人:正大光明地穿

撰文:陳進安
出版:更新:

兩年前,銷售總監崔麗麗在杭州出差期間遭公司總經理王某性侵,之後被公司以「曠工」為由開除。這期間她選擇勇敢維權,經歷漫長的司法程序,不僅讓施暴者王某因強姦罪獲刑4年,也讓自己的遭遇被認定為工傷,成為全國首例。然而,在穿著「血衣」(案發當日的襯衫)出庭後,她又遭網暴。近日,在接受內媒採訪時,她坦言下次開庭還會正大光明地穿。而在這場風暴中,崔麗麗一家變得比以往更為緊密,女兒更鼓勵道:「媽媽,錯的不是妳。」

2024年4月2日,王某被判處4年有期徒刑,崔麗麗勝訴。

據《紅星新聞》報道,過去十多年,崔麗麗幾乎一半的時間都在路上。作為一家汽車零部件公司的銷售總監,她年薪過百萬(人民幣.下同)。然而,2023年,她的世界頓時崩塌:公司老闆王某在出差途中性侵了她。雖然王某獲刑四年,但崔麗麗卻被解除勞動合同,並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這場職場性侵,摧毀了她的工作、生活以及最基本的安全感。

面對不公,她選擇了抗爭,走進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局申請工傷認定。2025年8月,天津津南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崔麗麗成為首位因職場性侵獲得工傷認定的當事人。

崔麗麗的《認定工傷決定書》。(紅星新聞)

丈夫:你要是死了,他們只會高興

然而,代價並未結束。9月23日,她穿著案發當日的襯衫出庭,與公司展開法律對抗。她表示希望直面自己的創傷,並強調「女性遭受侵犯與穿著無關」。這件襯衫成為她的「戰袍」,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隨之而來的,卻是持續一個多月的網絡暴力。

她的一段自拍影片在網上爆紅。影片中,崔麗麗憤怒回應網絡攻擊者,聲稱「最大貪婪的女人」的標籤不適合自己,並強調自己要追求2000萬的賠償,要讓王某承擔責任。這條影片引發了激烈的網絡討論。評論區充斥著惡評和質疑,有人懷疑她的PTSD,甚至有人拼接她與王某的合成照片。老魏形容那幾天的網絡暴力為「煎熬」,夫妻倆承受著外界的不理解,原定於國慶的舉家旅行也因為這件事而取消。

穿當日受侵犯衣物出庭 將恥辱變為「戰袍」

+1

某晚,崔麗麗吞下了六片勞拉西泮片。第二天清晨,丈夫老魏(化名)眼含淚水地守在她床前,語重心長地說:「你要是死了,他們只會高興,然後迅速把你忘記。」崔麗麗深知這個伴侶二十多年的男人對她的支持。他是她的生活與精神支柱。她坦言,即使二人離婚,對方也是她最親近的人。

回想2023年9月27日,性侵事件發生後第四天,老魏接到了崔麗麗的影片通話。她在屏幕前聲音微弱地說:「我好像被欺負了。」老魏震驚且生氣,「怎麼會有『好像』?你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崔麗麗流下眼淚,因為她無法回憶那天的情景。老魏憤怒無比,質問王某的行為,面對這樣的傷害,他感到無法彌補。崔麗麗的快樂是全家最大的快樂,但如今這份快樂卻不翼而飛。

在評論區,許多網民呼籲「離婚」。老魏感到困惑:「她是我的家人,我的愛人,為什麼我就要拋棄她?」老魏在社交媒體上分享支持妻子的影片,但很快,他也遭遇了汪洋般的惡評。面對這樣的局面,他決定採取法律行動,「讓他們上法庭!」他開始收集證據,記錄每一條做的不當言論和影片內容。他最初憤怒,後來卻覺得可笑,透露這些留言和影片都只是複製粘貼,連標點符號都一樣。

崔麗麗收到的辱罵。(紅星新聞)

網暴的影響如同泥沼,兩個多月以來,老魏一直在努力應對。他非常在意妻子,甚至比她自己更加關注她的情況。某次醫院就診時,崔麗麗問他是否需要心理諮詢,老魏卻拒絕。在朋友的拜訪中,崔麗麗被問到是否是網絡中那位「網紅」,她只是禮貌地回應,「你認錯人了。」

隨著9月23日勞動糾紛案一審的開庭,由於勞動能力鑒定結果尚未出爐,案件被中止,待鑒定結果後再進行審理。

憂身份影響愛女生活 女兒反鼓勵:妳沒錯

現時,崔麗麗失去工作,老魏則暫停了自己的生意,專心照顧妻子和女兒。漫長的等待中,時間仿佛停止。老魏外出總是急匆匆的,不敢離開家太久,擔心崔麗麗會發生意外。

即使在晚上,睡眠依然成了一種奢侈。崔麗麗對身體接觸充滿恐懼,這兩年來她一直獨自住在閣樓。她晚上十點左右上床,時常在凌晨三四點被噩夢驚醒。若哪天能睡到五點,她便覺得萬幸。

白天,崔麗麗獨自待在書房裏,重複翻閱案卷。缺少老魏的陪伴,出門對她來說變得困難。她不敢開車,不敢搭乘公共交通,甚至無法入住酒店,因為那長長的走廊令她感到恐懼。某次媒體採訪結束後,看到一名光頭男子,她瞬間失控,顫抖著哭了起來——那張臉讓她想起施暴者。

閣樓書房成為崔麗麗的「安全屋」。(紅星新聞)

從小,崔麗麗性格堅強。高中時她重讀了兩次,在父親的鼓勵下不放棄,為了追求更好的未來,進入了大學。她的職業生涯也隨之順利發展,成為銷售精英,但案發後,她卻變得沉默,朋友的邀約也一一婉拒。

她懷疑自己變成了「沒用的人」,每次出門都會發現城市在悄然變化,周圍的人們都在工作,發揮著自己的價值。老魏在旁關心,鼓勵崔麗麗嘗試新工作或帶女兒出去旅遊,甚至提議養隻狗,但崔麗麗全都拒絕。心理醫生告訴老魏,不必勉強,只能耐心等待。

老魏承擔了大部分家務,如同照顧孩子一般照顧妻子。崔麗麗偶爾想吃辣,老魏會帶她去吃湘菜。天氣變冷時,她又想喝冰楊梅汁,老魏卻擔心健康不讓她喝。某天她看到路邊施工圍擋,哭著說路都快修好了,自己的病卻怎樣也治不好。老魏則安慰她,馬路都能修好,其病也一定能治好。

崔麗麗和老魏。(紅星新聞)

過去,崔麗麗總是出差,但現在,她每晚坐在女兒身邊讀書,努力彌補錯過的陪伴,並將媒體報道發給女兒,希望能教會她自我保護。女兒卻希望保護媽媽,經常上樓關心崔麗麗,夜晚則陪著她入睡。她邀請崔麗麗參加家長會,接她放學,甚至一起逛文具店。崔麗麗帶著口罩,擔心自己的身份影響女兒的生活,但女兒鼓勵她摘掉:「媽媽,錯的不是妳。」

一開始,崔麗麗和丈夫沒有告訴父母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她年事已高的母親從河北老家來到天津,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母親安慰她不要害怕,因他們是正義的一方,呼籲繼續鬥爭,「媽媽陪你」。離開前,母親悄悄把一疊錢放到崔麗麗枕頭下,但崔麗麗最終又將錢放回了老家。

在11月的心理治療中,醫生引導崔麗麗再次回到案發的酒店。這次,她看見老魏在走廊來回踱步,似乎要擋住危險、拯救她。醫生告訴她,這是好跡象,說明心中的善良正在與惡勢力對抗。

老魏一直支持愛妻。(紅星新聞)

某晚,崔麗麗送記者離開小區,久違地站在夜色中,她發現周圍的霓虹燈光變得明亮起來。她想起,以前無論多晚,老魏和女兒總會在小區門口等著她,一家三口有說有笑,一起去吃夜宵。

回顧案件,崔麗麗認為職場性侵的本質是權力的侵奪,加害者否認獨立人格和尊嚴,將受害者視為附屬品。她強調,用人單位有責任為勞動者建立明確的職場保護機制,以保障安全和尊嚴。

經過80多天的等待,崔麗麗於2025年12月17日收到了《勞動能力鑒定結論書》,結果為「傷殘十級」。她感到振奮,盡快恢復的審理似乎指日可待。最後,記者詢問她:「下次開庭,你還會穿那件襯衫嗎?」崔麗麗堅定回答:「我會穿,正大光明地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