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做不完自覺無能 重度抑鬱女生:「唔識辭職,而係諗住去死」

撰文:梁苡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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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出現自殺新聞,若死者因工作壓力大而尋死,總有網民留言:辭職就解決到問題。「但我嗰時就係諗,死就可以解決。」Capri(化名)說得淡然, 不是逃避,也不算厭世,是個重度抑鬱患者的自白。

常說有病要睇醫生,情緒病亦然,但現實是有些抑鬱症病人對藥物毫無反應,那是另類的身不由己。

80後的她主動邀請記者陪她覆診,她更打趣道︰「唔好意思,第一次嚟呢邊就要你嚟呢啲地方。」她口中所謂「呢啲地方」,是精神科中心。 她十多年前確診重度抑鬱,直到現在情況也是反反覆覆。好轉時,她正面樂觀,積極對抗這頑症;轉壞時,踏不出家門,連床也下不到,「開門的一刻,難過到我想有個黑洞可以即刻跳落去。」

藥到不一定病除,但Capri仍是要吃下去,也一次又一次地面對病發的折磨。(vcg.com)

覆診當日,外面下起暴雨,黑壓壓,光亮的診所更顯格格不入。在這裡,「砰砰」門聲不斷,使人煩躁但也使人方便,眼不見也知有人出入 ﹕「21號請到1號房。」「噠噠噠」那是急速的拖鞋聲。名為21號的患者就會馬上衝到病房,生怕遲一秒就會變22號;門口又有警員看守,大慨是怕有任何意外。這是個繃緊的空間,在這裡會好起來嗎?「我覺得我唔會好,我個腦已經受損,好唔番。每次發作,我好被動,冇嘢可以做。」

雖然可以靠藥物控制,奈何她又擁有「沒反應」的體質。「我食藥方面有好少反應,曾經有醫生同我講,既然藥物的反應唔大,不如試吓去電吓個腦。」那是穿顱磁刺激( 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 TMS ),原理是用磁力原理改變腦內化學物質,專門對抗重性憂鬱症患者及對藥物無反應的病人,用儀器向患者大腦發出脈衝電流,稱可平衡腦內不正常的化學物質。價錢高昂,又自覺康復成數不高,她最終沒選擇這個療法。

她形容每次的病發就如一個循環,情緒由平日的正常水平,一步步向下沉,藥物像只能提起她的手。很快,手會自動甩開藥物控制,整個人會一直下沉,直到那不見光的暗處。「咁多年以來,我經過百幾次呢類循環。」她頓了頓,說﹕「不過日子還是要過。」還要去過生活,更得努力工作。不過真的,千萬別再對抑鬱病人說「睇開啲」,這樣的循環想想已難受,莫說經歷一次又一次。光是從那陰暗地爬出來已花光力氣,他們未必再有能力承受各方的「關心」。

此處是Capri定期來訪處,是瀰漫緊張氣味的地方。(龔嘉盛攝)

十多年的拉鋸戰始於職場。畢業投身社會的第一年,總有段適應期,身份的轉變從來都不易習慣。「或者身份的變遷好大,唔習慣工作環境,我又唔識應付工作量,工作壓力愈來愈大 。」香港人很有趣,面對負荷不到的工作,會先怪自己無能, 每位同事都能做,一定是自己不正常。又會用盡方法說服自己,這是社會規矩。既然工作時間內做不完就帶回家繼續做;正常作息下做不完嗎?那就不眠不休地做,「每日瞓得兩至三小時,第二日要極度集中精神工作。」是很多香港人的寫照,趕死線重要過自己身體,工作大於一切。畢竟過去讀書十多年只求一份好工,人生只有工作也似是理所當然。

自覺是自身問題,一直死撐,三個月後更出現恐慌發作(panick attack)。「 返工愈嚟愈驚,好驚好震,手腳冇力,行都行唔到。」發作時,她又會被個無形的玻璃罩罩住,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人群漸行漸遠。每吸一口氣,罩內的空氣變少,最後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我以前讀心理,知道 panic attack同抑鬱就好似兩兄弟,佢出現一段時間後會變抑鬱。」

正如過去所學的心理學理論,沒多久她出現抑鬱症狀,最嚴重時一日只能吃些許谷類早餐,不想吞嚥,也不想離開家門,開門的一刻難過得要死。當然,她也試過無數次自殺,「你見到新聞,好多人都話工作壓力大而尋死,網民可能留言話辭職就解決到問題......我病發的時侯唔識辭職,係諗住去死 。」Capri這過來人卻明白,病人們的心路。

也許Capri的剖白會讓局外人理解,為什麼會有些人,在生命前面,會視工作為更重要的事。當面對因工作壓力尋死的新聞,感到「不以為然」,甚至是以網路判官身份,冷漠地在鍵盤上打下極盡刻薄的說話時,想一想,其實沒有誰比誰高層次,在香港這壓迫的空間、壓迫的職場,真的可以因「做」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