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寫奧威爾式《中國夢》 異見作家馬建:香港摻了鹽變了味

撰文:袁澍 麥凱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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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去年底的大館風波,離開香港二十年的中國異見作家馬建或許已被不少港人遺忘。因為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中國夢」,馬建重讀《1984》後,借題發揮,去年寫成奧威爾式的政治寓言小說《中國夢》,11月把書的英文譯本帶到香港國際文學節,擬在講座中分享創作心得,卻差點被舉辦場地的大館取消講座。雖然大館最終答應提供場地,但香港「自我審查」現象卻似是再次浮上水面。馬建形容:「香港的改變就像是水裏摻了鹽,看上去沒有區別,但是早就變了味。」1984系列之三

《1984》出版70周年系列報道:【專頁】《1984》出版70周年 政治預言小說預知未來?(一)導讀:奧威爾筆下的極權世界(二)香港譯者劉紹銘:極權去到盡 「1984」便會發生(三)寫奧威爾式《中國夢》 異見作家馬建:香港摻了鹽變了味(四)拒學真理部銷毀歷史 前檔案處長朱福強:守着記憶大門(五)聽新語學雙重思想 鍾劍華:不知是人話、鬼話還是假話(六)圖輯:《1984》預言與現實 奧威爾在當今世界的身影

馬建重讀《1984》,創作出奧威爾式小說《中國夢》。在《1984》出版70周年之際,他越洋接受《香港01》的採訪。(香港01記者攝)

馬建原是全國總工會的記者,上世紀八十年代因為大膽的裸體畫作和投稿批評所在單位等而兩度被捕。他辭職後在內地流浪兩年,1986年移居香港,投入文學創作和社會運動。1989年,他回到北京天安門廣場,採訪民運。經歷文革、改革開放、八九民運的他,深覺中國政府的管治手段和《1984》如出一轍。他絲毫不相信中國政府對香港五十年不變、港人治港、一國兩制等承諾。《1984》出版七十周年,他越洋接受《香港01》訪問,大談小說的虛幻與現實。

作家馬建去年回港出席講座,但場地供應方大館一度以他促成政治利益為由取消活動。(資料圖片 / 余俊亮攝)

曾因創作而兩度被捕

在小說《1984》中,主角溫斯頓在大洋邦的「真理部」工作,負責修改歷史文件、粉飾太平;私下的他卻非常反叛,偷偷記錄着真實而荒誕的歷史,被捕後,在獨裁者「老大哥」的折磨下精神崩潰。馬建說,他有時也會思考,溫斯頓的角色是否就是中國作家的宿命。

八十年代,馬建畫畫、攝影、寫作,像溫斯頓一樣記錄着歷史。他在訪問中透露,自己在當時的「清除精神污染」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兩次運動中,因為宿舍有女性出入、畫很多裸體畫被抓;之後,他向《人民日報》投稿,批評全國總工會不代表工人,信件寄出後幾日就被抓走。他覺得《1984》的情節在那時的中國成為了現實,「那個時代,你會發現整個審美都在妥協,以畫畫為例,他們會規定顏色、規定明暗度……你的審美也會被改變,你甚至會討厭頹廢。」

在《1984》中,黨簡化、取代、刪減了語言,創造了「新語」(newspeak),例如刪除「壞」(bad)字,用「非好」(ungood)來代替,語言愈少變化,愈容易控制思想。馬建自認是一個思想者,相信每一個詞語的歷史意義和所蘊含的能量。直到第二次被捕,警察威嚇他,「你要老實一點,否則我就讓你悄悄消失。」飽受政治壓力的馬建在1984年辭去了所有體制內的工作,開始流浪,1986年到了香港,「如果我再抵抗下去,我很可能就是溫斯頓。」

Thoughtcrime does not entail death: thoughtcrime IS death. 思罪不招引死亡:思罪本身就是死亡。
奧威爾,《1984》
馬建在2018年出版小說《中國夢》,在現實與虛構交織中批判極權主義。目前這本書已經在英國發行英文版。(受訪者提供)

香港不具有精神家園

馬建1986年抵港,是《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兩年,中國將在1997年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已成定局。他不支持九七回歸,不滿意《基本法》,因為他覺得百年來香港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文明、自由、市民有人權意識,但九七回歸是要回到極權社會中,中共的管治手段會對香港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

在香港停留的十年間,馬建和朋友策劃了一系列藝術和社會活動,包括舉辦「基本法學習班」、在中環海邊埋葬香港文化的行為藝術等,希望「警醒」香港人,但在他眼中,這一切最終都失敗了。他憶述,那時的港人只注重商業,「香港是一個商業社會,她不具有精神家園,甚至不是一種文化,是無法抵抗共產主義這種侵蝕的。」

香港回歸後不久,藉着受邀往德國教書的機會,他離開了香港。1999年,他從德國遷居英國,出版多部小說,亦獲得過不少獎項。多年來他一直可以自由進出中國,直至2011年回國探望88歲的母親時被禁入境,他猜測是當時描述六四事件的小說《北京植物人》在港、台出版,他亦在訪問中談及六四,自此成為「流亡作家」。

2012年11月底,習近平提出「中國夢」,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不過在馬建看來,這是烏托邦式的口號,「凡是烏托邦都是欺騙,這也太奧威爾了,我必須要寫。」他因此重讀《1984》,並以其為藍本,寫成奧威爾式的寓言小說《中國夢》,希望讀者透過小說能夠看到扭曲歷史和個人記憶的報應。在書中,他塑造了一個馬道德的角色,父親在文革中被批鬥而死,但他要設計一款可以植入思想、刪除記憶的「中國夢」裝置。

建超越商業的價值觀

2018年11月9日,馬建受邀出席香港國際文學節,他帶着《中國夢》英文譯本入境香港,卻臨時遭到活動場地大館取消演講,理由是「不願見到大館成為任何個別人士促進其政治利益的平台」。大館的自我審查引起軒然大波,最終大館改口稱馬建以「以小說家身份出席」,因此允許講座如期舉行。當時有消息指,大館和營運方馬會無收過任何指示要取消演講;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也公開回應,表示特區政府「完全沒有參與過這件事」。不過,馬建卻相信大館自我審查的背後有黑手,更警告香港的自我審查會愈來愈嚴重。

奧威爾指思想可以腐蝕語言,語言亦可以腐蝕思想。馬建戲謔地說,「自由等同於流氓的浪蕩,所以不要自由;司法系統最反對司法獨立;人民就最反對一人一票;語言的含義變了也改變了你的思想,讓你與現實為敵。我作為作家,就是要守住語言。」在他眼中,《基本法》或許就是「雙重思想」的顯著例子,將完全相悖的概念統一起來,「說香港維持五十年不變,但是背後就會安排另一套。」

2019年4月24日,佔中九子案宣判,現場有市民聲援,眾多記者採訪。(資料圖片 / 梁鵬威攝)

1984的開幕禮

馬建去年以英國護照入境,但他擁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證,毋須擔憂會像香港外國記者會前第一副主席馬凱那樣,被港府拒絕入境。不過他去年離港前,說自己不會再來香港,原因是他覺得香港對於作家來說已經有風險。他依然關注香港的新聞,最近「佔中九子」被定罪,在他眼中便是「《1984》在香港的一個開幕典禮」,「先是消滅反對的聲音,然後要求所有人展示對黨和中國政府的忠誠。」

他認為現時的香港只是用商業的成功來掩蓋政治的野蠻,但對香港的未來,他覺得並非完全沒有希望,「要抵抗極權的侵蝕,香港要建立一種精神價值觀,超越商業的價值觀。」

在去年離港前,馬建說自己不會再來香港,原因是他覺得香港對於作家來說已經有風險。(資料圖片 / 林若勤攝)

上文節錄自2019年5月6日出版第161期《香港01周報》文章《〈1984〉出版七十年 政治預言小說預知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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