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署退休幹探與青年遊果欄　憶述70年代打警貪：做人做事本良心

油麻地果欄到了正午，部分檔口仍然熱鬧，幽暗窄巷傳出手推車奔走的聲音。廉政公署執行處前總調查主任王耀宗與一群中學生，走入巷道重溫七十年代的肅貪大案「油麻地果欄案」，由一宗販毒案牽引出龐大的貪污集團，揭發數百名警察受賄，平均每日賄款高達一萬元，是當年一個公務員的年薪。
有份偵破該案的王耀宗憶述，如何拆解數簿，什麼「派片」、「金牌交際」，錄口供被恐嚇動槍戰…講到尾聲，有學生問他有什麼特質才可以成為好的調查員？生於「住醫院攞張被都要交五蚊畀阿嬸」的年代，四十年查案生涯，王耀宗這樣答︰「我哋做人做事，本著良心第一。咩叫良心？就算無人見到，都唔會去做壞事。」

果欄陋巷一端最光猛處，一群十多歲的青少年注目傾聽王耀宗分享，「我在1976年加入廉署，第一次派駐的調查小組，就是接手了油麻地果欄的貪污案件。」由時代背景講起，七十年代，以毒梟「沙塵標」為首的販毒集團在油麻地果欄一帶崛起，內街有黨羽駐守賣「白粉」（海洛英），幾名主腦就在窩打老道尾粉紅色樓二樓的「大來酒樓」設指揮中心，利用電話遙控指揮，以防東窗事發，「收銀處附近有張長檯，無人夠膽坐過去，伙計一見到你坐過去，就會叫你行開。」

毒梟落網為減刑主動向廉署招手

毒品勾當亦不是一手收錢一手交貨，王耀宗介紹名為「埋雷」的術語，錯綜複雜的內街提供環境優勢，毒販會先將白粉藏在隱蔽位，如牆窿、木板夾層裡，「佢瞄一瞄一個位，你就知道放錢邊度，之後佢再瞄一瞄，就係件貨位置。佢哋講個『信』字，你用假銀紙，唔使旨意下次有命。如果假貨，亦會被找晦氣。」直至警察總部的毒品調查科展開全港掃毒行動，「沙塵標」與主要骨幹成員落網。

揭每日賄款高達一萬元

販毒集團壯大背後靠俗稱「派片」即行賄當區警察包庇，負責人被稱為「交際」，「所派銀碼在當年來講算相當大的數目，每日派出一萬蚊港紙。」相當於政府打字員的年薪，灣仔區住宅當年呎價為316元。「毒品調查課是來自總部，無派到，拉到他。如果告上法庭，一定是非常長的囚禁年期。主腦被捕不足兩個月，就舉手話要見廉政公署。」

製相簿予證人「點相」成可靠證供

帳簿紀錄成為線索，惟均以渾號為記，如「肥波」、「梁仔」、「大嚿」、「細眼」，難辨真實身分，人太多連「交際」都記不清，因為連鄰區的執法人員都會聞風而至，他們稱為「飛來猛」可獲分十蚊。為得到更確鑿證據，廉署向警察總部要求交出涉事環頭的全部人員個人照片，抽出可疑人的相片放入相簿，再加八張不其他相關人士的相片，各配上編號，一頁共九張相，最後整理出五本活頁文件夾，讓毒梟逐頁指認收規警員。

「四十年來未見到有人的記憶力能及。」王耀宗至今仍然驚嘆於證人的過目不忘，將相簿出錯前後重覆了的相片都能一一指出，「去到108頁，他望住一個張不是疑犯的相，『這張我見過，不是來收錢，不是在街見到，是在這個相簿見過，在68頁見過』，是有三張，而證人下下都認得，令我覺得，他不是亂點鴛鴦的。」後來亦成為法庭相信及接納證供的關鍵。

空前震撼大拘捕　釀警廉衝突

貪污網路浮現，廉署當時僅成立兩、三年，總部租用和記大廈兩層，見人房、口供房只得廿多間，亦缺乏保安設施，其中一個由他親自拘捕的刑事偵緝隊警長，在落口供時恐嚇他「我無戴槍而已，否則我同你槍戰。」他笑言，當時早料到不會輕易認罪，「佢哋都係執法人員，見人技巧佢叻過我啦，我當時廿六歲，嗰啲沙展個個都四、五十歲，他拉人時，我都未出世啦。」

廉署展開大規模拘捕行動，二百多名警務人員被捕。事件觸發「警廉大衝突」，大批警員罷工遊行，並包圍及衝擊廉署總部，拆招牌、毆打廉署人員等。港督麥理浩於七日後頒布「局部特赦令」平息，大量警員申請提早退休。案件最終26人被控，18人罪成，被判監1年7個月至5年不等。

雖非最好結果　但甩「無牙老虎」之名　

四十年後再看這個結果，「是否一個最好的結果呢？必然不是。有無漏網之魚呢？一定有。」但王耀宗指出，該案極具教育意義，大概1978年左右，所有法庭程序完成，這種集團式的貪污從此以後差不多絕跡，在設施、人手不足情況下，但案件最後仍成功揪出貪警，他指是由每位調查員都不懈挖證，所有人造就了廉署的里程碑，廉署公信力由始起，接獲的具名舉報急增。

他回想成立初期，公眾質疑會否如同警察部裡面的反貪污部其實是「貪污部」，有人不以為然形容是「換湯不換藥」。記者事後問他近年事件是否令市民對廉署信任下跌，他認為「這是條政治問題，相信無特別因為近期事件，降低了對廉署信任，只不過整件事是政治事件，不過人有不同想法，對與錯有不同演繹，我未退休前都接觸到投訴個案，具名投訴數字一直保持高水平。」

導賞團尾聲，中五學生Kelvin第一個發問︰「除了勤力，有什麼特質才可以成為好的調查員？」王耀宗答︰「作為調查員，一個人，我們做人做事，本著良心做事第一。什麼叫良心？就算無人見到，都不會去做壤事的。」背向幽暗小巷，站在陽光處，面向一群青少年，映照當年投身廉署時，王耀宗只有廿六歲，剛離開服務了幾年的消防局，負責調派救護車的崗位。那個貪污年代，平民百姓召喚急救車會以為要付費，病人住醫院拿張被都要交五蚊給個阿嬸。

如今已是身兼四十年打貪經驗的退休幹探，他最後分享︰「有無好過我、叻過我的人員呢，必定有。但如果他們利用這些好的質素，做一些不好的事幹，他可以好成功，他做完貪污，蒙騙我們抹走證據，他是比我叻，但你話他是否一個好的人呢？他的良心、生活，是否開心？我們可以同大家講呢，我的仔女是相當相當鐘意我的，除了我靚仔之外…」一陣哄笑後，他最後分享︰「本著良心，誠實勤奮成長就會好，希望大家用同樣的心態，他日一定更叻，你們大把時間。」

這番說話令16歲的Ben印象深刻，最被「要有良心」打動，他說︰「因為我父母由細到大都教我要有良心，不好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現在香港發生咁大件事，都要有良心。我覺得，最重要就是要有更多正直、有良心的人加入政府，才可能解決香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