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原來要這樣看》|昇華平凡事物 從藝術作品撿拾哲學睿見

撰文:典藏藝術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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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拉斐爾著名的《雅典學院》(The School of Athens),以象徵的手法呈現了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兩大古希臘哲學家的基本形而上學立場,可謂藝術與哲學最經典的結合。可是西方藝術史之中,與哲學還有其他交接點嗎?
本文節錄自《藝術,原來要這樣看!:10個口訣,秒懂藝術大師內心戲》的「第一章 藝術是哲學」。

一個人唯有親身體驗過豐沛想像力的衝擊,才會了解我們的頭腦裡運作著何等熱情的活動。
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831年

藝術史也是哲學思想史,古典畫家擅長探索生命裡所謂的「大哉問」——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誰讓我們在這裡?生命是甚麼構成的?我們的思想以及周遭的一切是被誰支配?除了這些聖經層次的疑問外,也有世俗面的問題,包括對於美、真理和正義的感知等。本章有一部分將以此為基礎,把欣賞古典藝術引導到不同的層次。

前篇文章——《藝術,原來要這樣看》|撇開「時期」等術語 如孩童般注視藝術

藝術傳達形象,也傳達觀念。在觀念藝術盛行的1960年代,概念本身就是藝術作品,而早在很久以前,藝術家就已經透過作品洩露自己的想法——包括內在的慾望、恐懼和形而上的困惑等,並且把這些概念圖像式地轉化成人物、地點與情境。雖然歷經數個世紀,這些作品仍待進一步的思索與論辯去釐清確認。

前篇文章——《藝術,原來要這樣看》|看古典作品 是個流動、互換角色的過程

見證各個時代的智慧

在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1665)的作品《聖約翰在巴特摩斯的風景畫》(Landscape with St John on Patmos,1640)中,聖人在廢墟中寫下他的遺言與激昂的文字——即膾炙人口的《啟示錄》(Book of Revelation),但是畫中並沒有出現帶來災難的四騎士,也沒有「宛如黑麻布的太陽和鮮血般的月亮」(《創世紀》6:12)。相反地,聖人獨自平靜地坐著書寫那些極度暴烈的文字,象徵的是推翻過去的世界秩序(當時希臘羅馬情勢依舊混亂)與支持進步的《新約聖經》。普桑表達的是自己對斯多葛主義的哲學傾向、對永恆信仰上帝的壓抑情感,或是對「道」(logos)的概念——在宇宙核心、由神性創造的靈。同時他也描繪了最終時刻的堅毅——陷入沉思的聖約翰,其實內心正被漩渦般的混亂折磨著。

尼古拉.普桑(Nicolas Poussin),《聖約翰在巴特摩斯的風景畫》(Landscape with St John on Patmos),1640年,芝加哥藝術館

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 da Urbino,1483-1520)在梵蒂岡的壁畫《雅典學院》(The School of Athens,1508-11)(德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安東.拉斐爾.門斯[Anton Raphael Mengs,1728-1779]曾以相同比例臨摹的版本,現今典藏在倫敦維多利亞與亞伯特博物館,水準還可以),對古代哲學思維有更真實的描繪。這幅畫集結希臘羅馬時代偉大的思想家——左起蘇格拉底正專注於閱讀,右邊有正在測量幾何圖形的歐基里德(也可能是阿基米德),意在向當時各種不同思想體系致敬。

站在中間的柏拉圖指著天空,象徵其信念抽象概念的力量,而亞里斯多德的手心朝下,代表其對於具體及物質科學的偏愛。現代的我們要逐一點名指出每一個人物,有相當的難度,實際上這對當代觀賞者而言也不那麼重要。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群人之中,拉斐爾自己和同時期與其地位相當的藝術家也都有入畫——倚坐大理石的米開朗基羅,還有偽裝成柏拉圖的達文西,以及戴著黑色貝雷帽,從右方拱門後面凝視的拉斐爾本人。除了拉斐爾的藝術成就以外,這幅畫使我們對廣泛的人類智識基礎留下深刻印象,透過這幅薈萃的壁畫見證各時代的智慧,以及人類智慧朝向集體進化的光明時刻。

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 da Urbino),《雅典學院》(The School of Athens,1508-11),梵蒂岡教宗居室

從藝術作品撿拾哲學睿見

並非所有偉大思想家都能得到偉大藝術家的雋永銘記。德國文學巨擘、啟蒙思想巨人歌德最著名的肖像,起初看來似乎是幅討喜、浮誇的浪漫搖滾明星肖像,《羅馬平原上的歌德》(Goethe in the Roman Campagna,1787)是沒甚麼名氣的畫家約翰.海因里希.威廉.提施本(Johann Heinrich Wilhelm Tischbein)所畫,歌德在義大利場景裡造作地擺弄姿勢,其實有點像可笑的偶像照。但提施本可取之處,在於把歌德這位偉大的偶像對人類與自然互相聯繫的想法,完全呈現在構圖中——歌德與風景融為一體,穿著長披風的身體和被遮蓋的腳,與背後起伏的山丘融為一體。當然,發人深省的藝術未必要提到真正的哲學家,但至少能引導觀看者對自我存在提出疑問。像歌德一樣閒晃,把幾個小時的時間消磨在意義的追尋,這種練習常被視為遊手好閒或不切實際的波西米亞生活。但是這些追尋、神遊的時間並不是一種浪費,事實上,當我們試著從藝術作品裡撿拾哲學睿見時,那些沉靜、甚至無聊,可能非常有用。

約翰.海因里希.威廉.提施本(Johann Heinrich Wilhelm Tischbein),《羅馬平原上的歌德》(Goethe in the Roman Campagna),1787年,法蘭克福施泰德藝術館

杜勒在其令人著迷的版畫《憂鬱》(Melencolia I,1514)中刻劃一種萎靡的狀態,一名沮喪的大天使,因慍怒而緊縮翅膀,小天使臉上陰鬱的表情,一旁忠誠的狗與女主人的低落情緒相互映照。她無法依其所好使用那些測量、工藝用具,她的思想無力翱翔,而宇宙的宏偉驚奇——上方彗星和彩虹點綴的熾烈天空——變成一個令人費解、深不可測的謎團。這幅版畫經常被視為杜勒是在描繪自己正承受著心智混亂及創作瓶頸折磨的狀態(就像文思枯竭的作家),但也完美地透過圖像,呈現藝術領域裡的思想力量(從天使的眼中見證了靈光乍現般的體悟)具有超越日常的沉悶工作、追尋想像力的無限可能。

阿爾布雷希特.杜勒(Albrecht Dürer),《憂鬱I》(Melencolia I),1514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平凡事物的昇華

在哲學的支撐下,把平凡簡單的事物排列成靜物畫或所謂的「風俗畫」(‘genre’ paintings),即使傳統畫家視為單調、沒有價值的主題,也能得到昇華。尚-巴蒂斯-西美翁.夏丹(Jean-Baptiste-Siméon Chardin)那幅平淡無奇的《玻璃杯水和咖啡壺》(Glass of Water and Coffeepot,1761),只畫了桌面上擺著玻璃杯水、咖啡壺、三顆洋蔥球和垂散的香草,畫面既不華麗,也沒有多餘或累贅的表達。如果沒有玻璃杯邊緣的搖曳光影,如果不是杯緣與水面周遭游移的其他圓圈間相互迴響,這幅畫可能就僅止於此。

尚-巴蒂斯-西美翁.夏丹(Jean-Baptiste-Siméon Chardin),《玻璃杯水和咖啡壺》 (Glass of Water and Coffeepot),1761年,匹茲堡卡內基藝術博物館

雖然夏丹筆下的物體具象而堅固,但這種實在感卻與遠處的負空間(negative spaces)、陰影與空虛形成對比,把桌子和背景融合成一片抽象的朦朧。如同我們在「氛圍」一節討論透納的《諾勒姆城堡的日出》,這些模稜兩可的片段,讓我們練習開放思考的各種方式,也賦予我們自由思考的時間和權力(舉例來說,我們可以想像這是一個家庭的組合,雖然不是真實的人物,但至少可以隱喻式地想像成一個由物體組成的家庭)。

彼得.克拉斯(Pieter Claesz),《骷顱頭和鵝毛筆靜物畫》(Still Life with a Skull and a Writing Quill),1628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即使最微不足道的事物,一旦被賦予這種象徵性的重量或注入寓意(即之前說的口訣裡的另一個「A」:寓言」),也會有無限的潛力。當我們了解這一點,一個普通的器具背後可能隱含各種訊息,特別是靜物派裡所謂的「虛空派」(vanitas),這個字源自於拉丁語,意思是空虛,象徵著世俗事物沒有價值,以及人類面對必然一死的虛無感。彼得.克拉斯(Pieter Claesz)的《骷顱頭和鵝毛筆靜物畫》(Still Life with a Skull and a Writing Quill,1628)也是一個明確的例子,從空心的頭顱到傾倒的玻璃杯,任其乾去的墨水和將熄的燭燈,這幅畫論述的就是死亡。鵝毛筆下方破損而參差不齊的紙張,幾乎與若隱若現的桌沿齊平,更強化那股瀕臨乾涸之預感。

法蘭西斯科.德.祖巴蘭(Francisco de Zurbarán),《天主的羔羊》(Agnus Dei), 1635-40年,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這幅畫裡的每個元素,都讓我們得到相同而不可避免的結論,但也提醒觀看者,無論這些書裡的知識、文學與生活有著何種信念,儘管時間有限,也都值得追求。克拉斯把藝術與思想置於作品的中心,彰顯出自己是一名哲學藝術家,而非僅止於擅長物體畫的畫家。頭顱輪廓上的柔和光線,暗指匯聚在腦中如雲團般的沉思,以及不懈的心智力量,就算無法克服死亡,至少能遏阻陰鬱的思想,藉由書寫和藝術創作,讓靈魂終得不朽。

《藝術,原來要這樣看!:10個口訣,秒懂藝術大師內心戲》(Look Again: How to Experience the Old Masters)

作者|奧森.沃德(Ossian Ward)
譯者|田立心
出版社|典藏藝術家庭
出版日期|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