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恐襲:難以迴避的烏克蘭問題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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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2日晚發生、造成至少133死的莫斯科克洛庫斯市政廳(Crocus City Hall,又譯番紅花市政廳)音樂會恐襲,雖然表面上很大可能是伊斯蘭國(ISIS)所為,但在俄羅斯多次指責烏克蘭涉事,卻避提伊斯蘭國的背景之下,恐襲將會如何影響俄烏戰爭局勢值得觀察。

恐襲發生後,伊斯蘭國的阿馬克新聞社(Amaq News Agency)迅速承認責任,在俄方抓拿4名襲擊者和其他多名涉事人士之後,阿馬克新聞社也發布了據稱是4名襲擊者的模糊影像。

同一時間,《紐約時報》等不同西方媒體也引述美方官員消息,將責任指向活躍於阿富汗的「伊斯蘭國呼羅珊」(ISIS-K),並稱美方已曾私下向俄方通報相關情報,其後美方官員也確認了此一說法,並強調事件與烏克蘭絕無關連。俄羅斯塔斯社也引述俄方情報部門消息,指美國確有警告俄方,但其警告卻不包括具體細節。

位於俄羅斯莫斯科西北方約22公里的克拉斯諾戈爾斯市(Krasnogorsk)的克洛庫斯市政廳(Crocus City Hall,又譯番紅花市政廳)音樂廳2024年3月22日發生恐怖襲擊,最少143人死亡、145人受傷。承認施襲的極端組織ISIS公開其中一名槍手拍下現場影片。

早在3月7日,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已經公開警告極端份子在莫斯科大型人多聚集場合(包括音樂會)有即時發動攻擊的計劃,並稱攻擊有可能在未來48小時內發生。同一天,俄羅斯安全部門也公布他們阻止了一場針對猶太教會堂的攻擊;3月9日,兩名哈薩克籍人士在一場俄國反恐行動中被擊殺。

不過,剛剛高票連任的普京(Vladimir Putin)在3月19日卻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的一場講話中,指美國的警告是「煽動性的」,有着「恐嚇和擾亂我們社會的意圖」。同時,他也要求執法部門要加強反恐。

根據俄方消息,目前被捕的4名襲擊者和其他7名涉案份子,被捕時正身在與烏克蘭接壤的布良斯克州(Bryansk Oblast),正往烏克蘭邊境逃離。俄方指襲擊者都是外國人,俄羅斯媒體廣泛報道指他們為塔吉克籍。

位於俄羅斯莫斯科市郊的克洛庫斯市政廳(Crocus City Hall,又譯番紅花市政廳)音樂廳2024年3月22日晚上發生恐怖襲擊後,俄羅斯總統普京23日向全國發表視像演說。(Kremlin.ru/Handout via REUTERS )

普京在襲擊19小時後的全國發言中,沒有提及伊斯蘭國,或伊斯蘭國呼羅珊,卻點名烏克蘭,指恐怖分子正向烏克蘭逃走,而「烏克蘭方面」為他們準備了「越過國家邊境的窗口」。

俄羅斯媒體也普遍地將報道重點放在烏克蘭涉事的問題上,引述不同專家學者的訪問去推測烏克蘭(以至美國)事前知情,甚至有參與其中的可能。今日俄羅斯主編西蒙尼揚(Margarita Simonyan)亦以美國媒體迅速指責伊斯蘭國為由,去反證「這跟伊斯蘭國毫無關係,是烏克蘭人(所為)」的論點。

俄羅斯反對派媒體Meduza亦引述一個官媒員工的說法,稱俄羅斯政府的官方指示是要他們強調「烏克蘭的痕迹」。

烏克蘭政府對於這些指控當然一口否定。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3月23日的視像講話中稱普京花了一整天才公開回應恐襲,背後其實是在尋找把烏克蘭牽連進來的方法。(Reuters)

值得留意的是,這一場恐襲也「剛好」發生在俄烏戰爭的兩件大事之後。一是3月21至22日之交,俄羅斯向烏克蘭發動了戰爭以來最大規模的連續能源基建攻擊,攻擊目標遍布全國,對第聶伯(Dnipro)水力發電廠造成嚴重破壞,數以百萬計烏克蘭人面臨停電停水。

二是克里姆林宮首次將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升級到「戰爭」層級。雖然這不是正式的宣戰,卻被廣泛解讀成進一步動員人民作戰的準備工作之一。

從這個維度來看,這一場恐襲所構成的「簇擁國旗現象」(rally 'round the flag effect),配合烏克蘭涉事的宣傳,將有助俄羅斯推進本年預期之內的春夏大規模攻勢。

事實上,到3月24日,俄羅斯也對基輔和西部利沃夫(Lviv)等地發動了暫時看來頗為常態的空襲。人們難免不將莫斯科恐襲與這些攻擊聯想出關係。

3月22日的俄羅斯襲擊在烏克蘭扎波羅熱留下一片頹垣。(Reuters)

平心而論,烏克蘭官方參與這次莫斯科恐襲的可能性甚低。任何會讓西方民眾有感烏克蘭牽涉恐怖活動的消息,都會削弱西方的支持力度。成功的恐襲,在普京剛剛高票連任之際,也不會造成俄羅斯民眾對執政當局失去信心的效果,反而會加強俄羅斯人的團結感。在俄烏戰爭的博奕上,恐襲也沒有任何戰略意義--反而是最近一連串針對俄羅斯境內石油設施的攻擊已經造成了實質成果,甚至連美國也開始私下警告烏克蘭「收手」,以免在大選期間推高油價。

同時,伊蘭斯國為烏克蘭的攻擊承認責任,又或者與烏克蘭合作發動襲擊的可能性也非常低。畢竟,烏克蘭也是個以基督東中正教為主的國家,同基督徒合作本身就違反了伊斯蘭國的意識形態,而這一種意識形態正是他們同其他極端伊斯蘭組織(如塔利班、阿爾蓋達組織等)「競爭」的本錢。

當然,不能夠排除的,是伊斯蘭國利用烏克蘭在戰爭期間全國情報力量都集中對付俄羅斯之際的混亂狀態,在烏克蘭國境進行了一些部署。(按:不過,由於俄烏邊境前線都有戰爭造成的嚴密守備,由俄羅斯逃往烏克蘭可能只是襲擊者的一個不智選擇。)

俄羅斯首都莫斯科的克洛庫斯市政廳(Crocus City Hall,又譯番紅花市政廳)音樂廳2024年3月22日晚上發生恐怖襲擊後,天亮後可見已被「燒通頂」的克洛庫斯市政廳,以及在大火中受損的招牌。(Sergei Vedyashkin/Moscow News Agency/Handout via REUTERS)

另一方面,伊斯蘭國也有襲擊俄羅斯目標的明顯意圖。伊斯蘭國呼羅珊去年9月就曾襲擊俄羅斯駐喀布爾(Kabul)的大使館。該組織自美國2021年從阿富汗撤出之後,也利用阿富汗為基地對周邊國家進行襲擊,當中包括巴基斯坦和伊朗--最近的一次事件就是本年1月在伊朗導致近百人死的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逝世四年紀念活動上的襲擊。

伊斯蘭國同俄羅斯的「牙齒印」(即睚眥之怨)近年主要來自俄羅斯在敘利亞支持阿薩德政府打壓伊斯蘭國,以至俄羅斯對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的支持。由於俄羅斯本身有很多來自中亞國家的穆斯林移民工,他們較容易成為伊斯蘭招攬發動襲擊的對象。俄羅斯語也變成了阿馬克新聞社的主要宣傳語言之一。

雖然這次恐襲最大可能是由伊斯蘭國發動,但其「烏克蘭痕迹」將難以避免會構成這次襲擊的最大地緣政治影響。俄羅斯國內的思想框架一直有將俄羅斯的「敵人」互相等同的傾向,歷史上的納粹、意識形態上的所謂LGBT運動、軍事上的北約、地緣政治上的美國英國和西方等等,經常會被互相扣連在一起。這一次恐襲背後的恐怖組織,也不會有例外。於是,針對恐怖主義的團結感,也將有助莫斯科本年強化動員到烏克蘭作戰的佈局。

對於這一種宣傳戰,烏克蘭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當局將宣傳重點全都放在普京故意將責任推給烏克蘭的批評之上,沒有把握機會向遭遇恐怖襲擊的俄羅斯民眾表達同情。這無疑是助益了「烏克蘭痕迹」的敘事,可算是再一次的戰略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