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第二任期已經過4個月，經濟政策朝令夕改，令人眼花撩亂。對全球發動的「對等關稅」貿易戰，跟法院的上訴戰未完，但90日談判限期已過一半，各國實際被美國徵收的關稅懸而未決。

資產配置諮詢公司Gavekal共同創辦人兼行政總裁Louis Vincent Gave接受「香港01」訪問。他認為，特朗普的經濟政策目標並不顯著，一直喊出不同的經濟口號，測試大眾及巿場反應，但特朗普真正目標有三個：降低債息、降低美元、降低油價。未來數月，他最始終關注的是聯儲局（Fed）是否如期在秋季減息。以下為訪談文字內容節錄：

01：特朗普總統實際上已宣布要徵收50%關稅對歐盟產品，他甚至在他的Truth Social帖子說道「雙邊會談毫無進展」。就在上周，他將限期延長到7月9日，只餘下一個月了。 這種行動升級是否足以迫使歐盟重新思考其跟美國的談判戰略嗎？我意思是，不能再像盟友般跟美國談？

Gave：這是一個艱難的問題，正如我們之前討論的那樣，首先，特朗普政府想要什麼並不明顯。其中一樣想要從歐盟獲得的東西是讓歐盟取消他們的增值稅（VAT）。 這是一個重大的問題，因為增值稅是歐洲福利國家用來支撐自己的很大部分收入。你沒可能要求世界其他地區重組他們的稅收制度。那是第一個挑戰。

我還認為，對於歐盟內部民選官員來說，你並不想被人看到你向特朗普屈服。在西方世界過去幾次選舉的敎訓，尤其像加拿大和澳洲，當你被認為是特朗普的盟友或朋友，你會輸掉選舉。 所以，無論你是瑞典人、德國人還是法國人，今天你都不想被別人視為在「向特朗普讓路」。

回到你所提及的50%關稅，很明顯，這是一個關稅，就像一個談判策略。 歐洲和美國已經開始了另一輪談判。 我認為，特朗普開出50%的就是要在談判中嚇唬歐洲人，迫使他們妥協。但話雖如此，特朗普並不會真的徵收50%關稅，因這會在美國造成巨大的供應鏈錯位，金融市場會討厭它。

01：你認為這實際上會促使歐盟像中國一樣進行報復嗎？

Gave：我不確定它會，部分原因是，記住歐盟的信條，基礎就是自由貿易傾向。 就像歐盟的全部意義一樣在聯盟內推動自由貿易。 因此，歐盟的很大一部分，無論是在布魯塞爾工作的公務員，乃至歐洲一些國家的公務員都非常傾向自由貿易。

如果美國想徵收關稅，那就是美國的問題。這並不意味著歐洲人，或我自己作為一個法國人，會想透過徵收更高的關稅來懲罰我們自己和消費者。

01：但是，你們（歐盟）實際上能作出什麼讓步以避免貿易戰？歐盟有多大的本錢？

Gave：我認為歐盟有很多本錢。 什麼讓步？ 有些是很容易的，例如取消汽車的關稅。 你知道，歐洲在汽車設有關稅，這讓特朗普總統非常生氣。 現在你可以明天就取消關稅，因為歐洲人根本就不會買雪佛蘭Suburbans或福特F-150s。 這些汽車對於歐洲的街道來說太大了。還有油耗高的車款，因為歐洲的汽油比美國貴得多。

我認為歐洲可以讓步有如小化妝品等,讓特朗普可宣佈勝利。 因此，歐洲可給特朗普一些可展示「勝利」的，同時沒有太大成本。現在具體來說是否意味歐美經濟關係會有重大轉變？我有所保留。

01：讓我們來談談美國政府的債務和債券市場。美國財政部預測債務違約死線「X日」將於8月來臨。此外，6月將有大筆國債到期，你認為將會是循例地上調債務上限嗎，抑或我們這次會看到更重大的破壞？

Gave：我們會增加債務上限，因為我們總會這樣做。共和黨人通常是反對上調債務上限的人，但只有在民主黨總統任期，他們才會抗爭，而不是共和黨總統任期，所以我們將提高債務上限。

現實是，美國約有37兆美元的債務，未償還債務總額以兆計，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未來幾年約9兆美元需要「借新還舊」(rollover)，此外，每年預算赤字再增加約2兆美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美國其中6兆需要靠「借新還舊」，然後再增加2兆。該怎麼辦?

尤其是美債對外國人的吸引力降低，首先，美國可以在短期債券上「借新還舊」，這就是耶倫近年來一直在做的事，如果不能發行長期債券，因為債息太高，我就會發行短期債券。我認為這是第一個他們的可行之策。

第二個是，我認為可以做的是放鬆金融管制，容許商業銀行購買更多債券，我們即將看到銀行、保險公司將能夠購買更多、更多的債券。我認為這可能足以彌補今年和明年的預算赤字。

01：那麼你認為「去美元化」正在加速嗎？

Gave：是的，我確實認為更多的交易以美元以外的貨幣計價。今天，世界上的工業強國是中國，中國正試圖更多的以非美元作貿易資金。今天的中國基本上知道，你有什麼選擇來進行貿易。你可以用美元進行交易，但這會讓你成為美國財政部的支流。你可以用人民幣來交易，但某些情況下，這將導致你不得不放棄資本控制，這是中國不想的。

你可以用人幣為交易提供資金，但可使人幣兌換成黃金，這就是中國所做的。中國貿易增長越多，對黃金的需求就越高，黃金價格就越高。

中國還有第四個選擇。中國的獨特之處在於是「一個國家，兩種貨幣」，從概念上中國可以用港元為其所有貿易提供資金，你國內的貨幣是人民幣，國外的中國貨幣是港元。我們見到了「格雷沙姆定律」（Gresham's Law）：就是劣幣驅逐良幣。

若你是中國，你正在積累所有這些美元，但你不想要它們。那麼，為什麼不把它們送到香港? 讓香港建立港幣，並透過港幣資助你的交易呢？我認為這才剛剛開始，也就是你開始在香港看到大量過剩流動性的原因。

看看現在的HIBOR，美國跟香港的息差從未如此之高。香港的利率遠遠低於美國的利率，這告訴你香港的流動性過剩。所以把這一切放在一起時，我確實認為，我們正在逐漸遠離美元。但這需要很長時間，會是一個過程。

01：我想提提你3月份接受美國媒體的一次採訪。你稱你認為特朗普真正想要的三件事，是降低債息、降低美元和降低油價。到目前為止，降低債息肯定未能實現，那另外兩個你有何評論？

Gave：首先，美元貶值，比如如果政策制定者想貶值他們的貨幣，他們通常做到的。現在，削弱貨幣的方法之一是降低外國人在貴國投資的吸引力。然後外國人離開，貨幣貶值了。 這就是我們在美國看到的。

第二是，較低的能源價格。 這一直讓我感到困惑，因為經濟活動是能源轉化的。對我來說，很明顯每位民選官員的目標都應該是獲得更便宜的能源。你讓能源變便宜，人們就會喜歡你。 你使能源更昂貴，人們就不喜歡，你也得到更低的經濟增長，更低的就業增長。

作為一個政治家，你應盡可能得到最便宜的能源。所以特朗普選擇這條路，我並不驚訝。 到目前為止，他都很成功。所以特朗普選擇這條路，我並不驚訝。 到目前為止，他都很成功。油價從70美元降至60美元，但我個人認為油價會很快回到90美元。

至於債息，特朗普、馬斯克、萬斯和貝森特等人入主白宮之初，就談論想要降低債息。而且DOGE要削減政府支出，要削減政府借貸，要節省1兆到2兆美元。幾個月後，財長貝森特現在說的是，「你知道嗎？我們只會通過發展來擺脫困境。 我們需要「大而美麗」（Big Beautiful Bill）法案。我們將有更大的預算赤字，我們將通過增長來擺脫對借款的需求。」

但現在問題在於，債券市場不喜歡這個消息。你只剩下兩個選擇。 第一個，它成功了。那我為什麼要買美國債券呢？經濟發展蓬勃，自然有比債券更好的投資選擇。

第二，它沒有成功，那美國就被困在一堆壞賬中。因此，我認為今天美國政府發出訊息對債巿一點也不友好。

01：我猜他們必然會推進減稅方案，而這預計將為美國債務增加至少3兆美元。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格曼最近把美國如今的情況，與英國卓慧思（Liz Truss）的迷你預算危機相提並論。你同意嗎？ 你認為美國會面臨「卓慧思時刻」嗎？

Gave：我認為在解放日關稅後是有這個可能。的確有點卓慧思的感覺，匯率崩潰、債市崩潰、股市崩潰，感覺很危險。當然，美國是一個比英國更大、更有彈性的經濟體，比英國更堅韌。

現實是總會有一個價格，人們樂於購買美國資產，它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只要價格夠便宜時，人們就會買美元，人們會購買美債。但這並不意味著債券市場不會出現「卓慧思時刻」。

在過去的50年裏，債券市場都出現過恐慌狀態。在1994年和1995年就曾試過出現巨大的崩潰，當時高盛幾乎倒下了，在90年代中期債券市場大跌後，合夥人不得不重新加注資金來重組高盛的資本。那有可能再發生嗎？ 當然有，但並不意味著系統會突然崩潰。

01：你認為日本債券市場現在是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嗎？

Gave：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因為日本一直是世界其他地區淨儲蓄的巨大提供者。因此，隨著日本國債收益率上升，日本儲蓄者的動力不再是將資金推向國外，而是將資金留在國外。為什麼日本國債收益率會上升？ 很簡單，因為日本的通貨膨脹正在上升。

日本的通貨膨脹率現在是3.5%。在3.5%的世界裏，誰會想以1.5%或2%的利率向政府貸款？因此，如果日本的通貨膨脹率為3.5%，那麼債息若不到4.5%，也應該至少達4%。

01：我們總結一下，讓我們來看看投資者在未來幾個月須關注些什麼？你認為是貿易協議、債務上限，是鮑威爾降息，或是有其他？

Gave：我不認為這是債務上限，因為那總像「影子戲」。 我認為貿易協議確實很重要。但老實說，我認為很重要的是美國聯儲局是否在9月份減息。市場正在為聯儲局今年秋天開始減息部署，我認為，如果聯儲局不採取行動，美元可能會出現大幅反彈，甚至可能需要發新債來還舊債。

如果聯儲局貫徹執行減息，那麼我們將有一個良好、陡峭的收益率曲線。各地銀行的優異表現將繼續下去。我認為聯儲局會降息，對我來說，現在這也許比起貿易相關的各類噪音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