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眾議院於五月底以微弱優勢通過了特朗普口中的「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其正式名稱為「大規模稅收與支出法案」。此法案近期成為各方焦點，並意外地成為特朗普與全球首富馬斯克突然反目的導火線。

馬斯克在上屆大選期間曾豪擲2.88億美元資助特朗普及其盟友助選。在馬斯克接管「政府效率部」（DOGE）並任職超過130天後正式離任。這份法案究竟有何玄機，竟讓兩人最終反目？

簡而言之，這份長達1000頁的法案將延續特朗普於其首個總統任期（即2017年）通過的《減稅與就業法案》（Tax Cuts and Job Act），主要內容是對企業及個人實施減稅，涵蓋小費、加班費、汽車貸款等多項稅收減免。儘管這些減稅措施似乎的確惠及普通民眾，但更多減稅措施卻明顯有利於富人，低收入群體在此次法案中的受益程度遠低於高收入群體。

這份「大而美法案」還包含許多重磅條款，例如大幅提高國防支出，以及為打擊非法移民提供資金等。賓夕法尼亞大學華頓商學院估計，整個「大而美法案」將在未來10年內使基本赤字增加4.6萬億美元，其中部分由1.6萬億美元的支出削減抵銷，總成本將超過3.2萬億美元。3.2萬億美元是個什麼概念？馬斯克在DOGE過去五個月內裁員所節省的開支僅為1700億美元。

而這份法案中關於削減赤字的部分，開刀對象包括近7000億美元的醫保開支，以及食物券等社會安全保障。美國媒體估計，如果該法案最終通過，將導致860萬基層人士失去醫保，近400萬人失去補充營養計劃的救濟。因此，許多人形容這份法案根本就是一份「劫貧濟富」的法案。

動了馬斯克的奶酪？Tesla的電動車補貼爭議

既然這份法案明顯有利於富人，它又是如何損害馬斯克的核心利益呢？其中一項涉及馬斯克旗下的電動車企業特斯拉（Tesla）。在拜登執政時期，民主黨政府通過了《通脹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該法案當時涉及向富人增稅、推廣潔淨能源、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增加醫保開支等，其政策方向與特朗普的「大而美法案」截然相反。「大而美法案」計劃逐步取消《通脹削減法案》向電動車購買者提供的7500美元稅收抵免，取而代之的是保留化石燃料補貼。

取消7500美元電動車稅收抵免，對特斯拉業務將構成巨大衝擊。摩根大通分析師萊恩·布林克曼（Ryan Brinkman）估計，若失去這項補貼，特斯拉的稅前利潤可能下降19%。此外，終止加州零排放車輛積分銷售計畫，將為特斯拉帶來20億美元的損失。換言之，如果這份「大而美法案」最終通過，將威脅到特斯拉2025年超過一半的利潤。

然而，這可能還不是令馬斯克憤怒到與特朗普反目的主要原因，畢竟他早已知道特朗普全力支持傳統化石能源業和傳統汽車業。推翻拜登的新能源政策和電動車補貼，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預期之中的事情。馬斯克本人甚至不止一次公開表示贊成取消電動車稅收抵免。

激怒馬斯克的真正原因：不斷增加的美國債務

真正讓馬斯克憤怒的，歸根結底還是這份法案將導致美國債務大幅增加。國會預算辦公室曾表示，該法案將在美國聯邦政府36.2萬億美元債務的基礎上，再增加3.8萬億美元。

這的確是令馬斯克「破防」的關鍵點。前幾日，大家都在關注馬斯克如何在X平台上向特朗普「潑髒水」、互相威脅，但或許較少人留意到，馬斯克轉發了幾條特朗普早在2012年的「神預測」貼文，內容均圍繞主張削減聯邦債務，並質問昔日的特朗普去了哪裡？

馬斯克在DOGE幾個月來左省右省，削減部門，裁員裁到犯眾怒。截至五月，聲稱節省了1700億美元的聯邦開支，相較於一萬億美元的目標，大約只完成了17%。即便暫且撇開是否真的節省了1700億美元，這個目標距離馬斯克當初聲稱要削減2萬億美元的偉大目標，確實相去甚遠。不可否認，「大而美法案」將使美國債務問題進一步惡化，而面對債務違約，解決方式仍是一如既往地提高債務上限。

儘管白宮聲稱「大而美」法案將長期推動GDP增長2.6%至3.2%，使中等收入家庭的年淨收入增加5000美元，但不少經濟研究都對這些數字表示質疑。

馬斯克當初之所以能與特朗普「走在一起」，其中一個原因是文化上的意識形態，即反對自由主義、覺醒主義的價值觀。在經濟理念上，馬斯克與特朗普原則上都信奉「大市場、小政府」、尤其聲稱要為美國政府削減赤字，減輕國債，也因此他才會出任「政府效率部」的負責人。

馬斯克曾對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CBS News）表示：「我是一個小政府的支持者，而不是大政府的支持者。所以如果有人支持更多的政府項目和更大的政府，而他們看到DOGE正在削減所有這些政府項目，那麼他們就會從根本上反對，因為他們認為政府應該做更多的事情。這只是一種基本的意識形態觀點。」

原本，馬斯克以為自己與特朗普的經濟理念一致。但這份「大而美法案」卻完全不是以削減赤字、減輕債務為本，反而會導致美國政府稅收收入大減，赤字大增。

矛盾升級：友誼破裂的導火索與馬斯克的反擊

馬斯克當日接過特朗普送的金鎖匙，表面上，即使離任DOGE也還是「好來好去」。美國AXIOS新聞網站也提到令馬斯克全面發難的另一些轉折點。首先，馬斯克希望美國聯邦航空局使用他的「星鏈」衛星系統來管理國家空中交通，但最終被反對。而另一個轉折點是，在馬斯克離任DOGE幾天之後，特朗普於五月底突然撤銷了對馬斯克好友賈里德·艾薩克曼（Jared Isaacman）的美國太空總署（NASA）署長提名。馬斯克隨後在X公開抱怨，而且由於艾薩克曼在航太業界聲譽極佳，取消其提名也令不少業內人士跌破眼鏡。

至此，似乎馬斯克最後一根稻草也被壓垮。6月5日，馬斯克與特朗普在社交平台上互相撕殺。當日收盤時，特斯拉股價大跌超過14%，馬斯克個人資產淨值一日之內縮水約270億美元，名副其實是一場「千億爭吵」，但馬斯克的世界首富之位依然穩如泰山。

從這裡我們大致可以看出馬斯克的底氣，他不僅掌握著最雄厚的資金、世界最強的技術和強大的政治影響力，行事作風甚至比特朗普本人更難預測。因此，特朗普很難不被馬斯克壓制。美國媒體也不得不認真思考：「到底誰損失更大？」

馬斯克並非毫無顧慮。除了上述電動車補貼對特斯拉的影響，SpaceX受特朗普潛在威脅更大。USASpending.gov估計，SpaceX從NASA獲得的合約高達152億美元，與國防部的合約則價值58億美元。

特朗普可能會施壓相關部門減少對SpaceX的依賴。然而，美國目前還沒有其他可行的替代方案，尤其是在波音公司的星際客機計劃失敗的情況下，NASA依然要依靠SpaceX的龍飛船。美國政府也難以擺脫星鏈（Starlink）全球衛星網路服務。根據《防務新聞》報導，美國國防部目前約有50個軍事指揮部正在使用Starlink服務，而且根本沒有其他企業在這方面的發展能夠趕上Starlink。

另一方面，馬斯克已經出招，他不僅公開呼籲參議院議員反對這份「大而美法案」，轉發呼籲彈劾特朗普的貼文，還在X上聲稱要成立一個新政黨「美國黨」，代表80%的中間階層。該黨甚至還未真正成立，2020年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楊安澤（Andrew Yang）就已經主動聯絡馬斯克表示有意合作。

和解在望？

特朗普與馬斯克作為兩位強勢人物，他們鬧翻本來就是大家買好花生等看戲的事件。但他們有沒有機會重修舊好呢？

不少特朗普支持者和共和黨人都很希望他們可以和解。共和黨參議員特德·克魯茲（Ted Cruz）形容，自己就好比父母鬧離婚的孩子，希望「爸爸媽媽不要再互相尖叫」。當然，共和黨不少議員都是靠自認「MAGA派」上位，他們無論如何都會死忠於特朗普，但與馬斯克反目，不只兩位當事人兩敗俱傷，共和黨也會淪為炮灰。

因為一旦馬斯克真的組建新政黨，以他的號召力，絕對會搶走一批共和黨支持者。加上特朗普現在無論經濟、債務、關稅，還是外交（包括俄烏停火）都一事無成，與中國的關稅戰也完全沒有解決的眉目，反而暴露了美國在關鍵金屬、稀土方面會被中國「卡脖子」。大家只記得TACO（Trump Always Chicken Out），上任五個月支持率已經下跌，明年的中期選舉共和黨已經可以開始感到擔憂了。

不過，不難發現，特朗普對馬斯克的批評已經有所保留，一副「老父親」的口吻說自己「失望」和「心碎」。馬斯克服用氯胺酮抗抑鬱、精神狀況成為近日媒體炒作話題，有消息稱特朗普也要求下屬們避免回應。《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形容，特朗普這次與馬斯克吵架，竟然罕見地扮演了一次「大人」角色，這段友誼除了權宜之計，似乎也有一絲真誠的溫暖。

到了最近這兩天，洛杉磯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突擊搜查非法移民引發示威騷亂，特朗普繞過州長出動國民警衛軍，這件事已經迅速取代了兩人之間的罵戰成為頭條新聞。6月8日，馬斯克在「X」連續轉發了兩則特朗普的聲明，要求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m）及洛杉磯市長巴斯（Karen Bass）向洛杉磯市民道歉。

在洛杉磯警民衝突這種左右翼對抗、反移民問題上，馬斯克與特朗普依然槍口一致。轉發貼文的舉動，也似乎是馬斯克公開對特朗普示好，近日承認自己對特朗普之前的說話太過份。這場全球首富對美國總統的戲碼，看來還有許多峰迴路轉的事情將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