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反腐「熔爐」越燒越旺。7月19日，越南前總理阮春福、前國家主席武文賞、前國會主席王庭惠、前越共中央書記處書記黎明慨，被同時解除了黨內的一切職務。

越南名義上沒有官方定調的領導核心，最高領導架構由「四駕馬車」越共總書記、國家主席、政府總理和國會主席組成。也就是說，此次被「打包除名」的前三人，曾是越南最高權力的核心人物，規模和級別實屬罕見。

越共為何如此鐵腕反腐？越南的政治生態乃至對華關係走向又會如何？

上海外國語大學東方語學院副教授馮超表示，越共此舉與所謂的內部黨派鬥爭無關，而是為了加強建設「屬於人民、來自人民和為了人民」的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體現「黨領導、國家管理、人民當家做主」頂層設計的政治架構，一體推進公開反腐成果，對外宣示反腐無上限，進一步凝聚黨內「反貪腐、反消極、反浪費」共識，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在馮超看來，反腐不會對越共內部權力運行乃至越南的經濟發展造成負面影響，更不會衝擊中越關係的既定走向，越南將延續務實的對華政策路線，仍着眼於在各領域向中國學習，開展深度合作。

犯了何事？

先看阮春福。

他曾任第11、12屆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2011年至2016年，任越南政府副總理；2016年4月7日，當選越南政府總理。2021年4月5日當選新一屆越南國家主席。

2023年1月，越共政治局批准阮春福辭去國家主席等職務並退休的申請。阮春福由此成為越南革新開放以來第一位引咎辭職的主要領導人。

根據越南方面公告，在2016—2021年任期擔任越南政府總理職務期間，阮春福在領導、指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做出了巨大努力並取得了重要成果。

然而，阮春福要對多名下屬幹部所犯的錯誤擔負政治責任，其中包括2位政府副總理、3位部長違規並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最終2位副總理辭職，2位部長和多位幹部受到刑事處分等。這兩名前副總理分別是范平明和武德儋，范平明涉及新冠疫情期間的救援包機受賄案，武德儋涉及新冠檢試劑抬價醜聞。

公告稱，阮春福「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對黨和人民的責任」，於是提出辭去職務和退休的申請。

但事情並未就此平息。

去年12月13日，越共中央政治局公布了對阮春福給予紀律處分和警告。

再看武文賞，他曾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2023年他接任阮春福，成為越南史上最年輕的「70後」國家主席。

然而僅一年後的2024年3月，他就因違反越南共產黨黨員行為禁令，主動辭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和越南國家主席職務。

王庭惠則於2021年3月當選越南國會主席，晉升「四駕馬車」之一。

2024年4月26日，王庭惠因捲入腐敗醜聞，宣佈辭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越南國會主席職務。

官方聲明是「王庭惠的違規行為和過失引起了不良輿論，損害了黨、國家及其個人的威望。」具體事由為其助手涉貪被查而受到牽連。

同年11月20日，越共中央政治局審議了對武文賞和王庭惠的處分問題。武文賞和王庭惠在職期間違反黨和國家關於履行職責、實施被交付任務以及反腐敗、反消極的規定；違反黨員行為禁令和作表率責任的規定；造成嚴重後果、不良輿論，影響到黨和國家、國家管理機關的聲譽。

王庭惠受警告處分，武文賞則因病暫時免遭處分。

至於黎明慨，他自2021年起擔任越南政府副總理，以及越共第十三屆中央書記處書記。在2023年的人事調整中，他接替因防疫腐敗問題辭職的范平明，成為越南政府排名第一的副總理。

2024年8月3日，因「在履行職責和任務中違反黨的規定，違反了越南共產黨黨員行為禁令，未能發揮模範表率作用，違反反腐敗反消極規定」，黎明慨辭去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央委員職務。同年8月26日，國會免去其政府副總理職務。

向中國取經

在馮超看來，將越南如火如荼的反腐運動稱為內部政治鬥爭，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臆斷。越南此舉與所謂的內部黨派鬥爭無關，而是開啟「越南民族崛起新時代」後堅定反腐不停歇的政治信號。

越南自上個世紀90年代初就開始反腐敗，腐敗被視作越南面臨的「四大危機」之一。

1990年，越南政府頒佈第240號決定，在全國範圍內部署「開展反腐敗鬥爭」。2011年阮富仲出任越共中央總書記以來，積極進行反腐運動。2012年5月，越共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五次會議成立中央預防與反腐敗工作指導委員會，直屬越共中央政治局領導，阮富仲親自擔任主任，反腐的「熔爐」越燒越旺。

自2016年1月的越共十二大以來，「熔爐式」反腐運動力度明顯加大，進入「全面反腐階段」。「無禁區」「無差別」地嚴查大案要案，數百名政府高官和企業高管被捕，已經觸及到中央委員會和政治局的最高級別官員，「熔爐」行動開始深入關乎國家經濟命脈的能源、金融等領域。

根據透明國際的「腐敗印象指數」（CPI），越南的指數從2011年的29分（滿分100分，數值越高，透明度越高），排名112，上升到2024年的40分，排名88。

馮超說，儘管阮富仲在擔任越共中央總書記期間做出了一系列可喜的反腐成就，但越南存在的隱形腐敗仍尾大不掉。

他表示，越南現在就是在向中國學習整頓黨的工作，搞一場「自我革命」，也就是反腐倡廉，我們有八項規定、糾治「四風」，雖然叫法不一樣，但核心內容是一樣的。越南也想做到「不敢腐、不能腐和不想腐」，想要肅清隱形腐敗，這就要求處理相關責任人。

「敲山震虎」

「這次被撤銷黨內職務的幾人，說白了並不是直接腐敗，而是領導不力。」馮超說，越南方面這一次不斷把事情揪出來，層層晾曬，他們主動辭職不行，黨內處分還是不行，現在又撤銷黨內的一切職務，主要就是為了對內層層晾曬反腐成果，凝聚決心建立反腐高效機制的共識。

他補充道，越共中央總書記蘇林上台以來為了推進新一輪改革，必須要有所動作，在反腐敗方面秉持的思路就是不停歇、無禁區、無上限。

「蘇林這麼做也是為了敲山震虎，為了整治隱形腐敗，根除尾大不掉的頑疾。」

馮超解釋，為達到這一目的，蘇林必須對原來處理腐敗問題的一些思維定式進行一些調整，希望通過強調黨內無特殊，敲山震虎，打破「高層豁免」這個潛規則，改善黨和國家的形象，促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

馮超認為，越共祭出的反腐「鐵拳」，不會對黨內權力運行乃至越南的經濟發展造成負面影響。

他提到，這幾位越南的「正國級」領導人其實已經主動辭職，主動對黨作出書面檢討，現在其實走的就是黨內的既定流程，是一種政治生態平穩着陸的信號，沒有引起政治風波和出現黨內不穩定傾向，整個過程平和，可見人民群眾對打造「風清氣正」政治生態的舉措也非常擁護和支持。

「越南實際上還是想敲山震虎，就是說，誰也不要來反對越共中央的頂層設計。蘇林實際上是和越共中央高層達成完全一致的。」

馮超說，反腐敗只能促進經濟發展，越共原來推行的是「熔爐式」反腐，至於未來有沒有新的提法，仍值得期待。

他預計，隨着越南要首先實現工業化，第二步要在2045年成為高收入國家，蘇林預計還會不斷推出新的一攬子政策，發展越南經濟，力度會超過阮富仲。

延續務實對華政策路線

至於未來中越關係走向，馮超給出了樂觀的評價。他表示，越南政局的變動不會對中越關係造成衝擊，越南會延續務實的對華政策路線。

馮超說，蘇林是一位有政治智慧的領導人，很多想法都是要向中國靠攏，比如他問鼎黨首之後在最短的時間內訪問了中國。此外，越南發電能力有所不足，污染很嚴重，發展火電存在障礙，而中國本身在碳中和領域就是全球領軍者，能夠給越南提供最好的解決方案。

「中國和越南社會制度相同，前途命運相關，志同道合、命運與共是中越關係最鮮明的特徵。」

馮超形容，越南跟着中國走，東亞產業鏈正在加緊整合重組，產業鏈上下游的區域各國早已超越「你吃肉，我喝湯」的固有認知，目前中國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議」（即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獲得包括越南在內的國家積極響應，加快推進互聯互通，攜手打造新質生產力合作前沿平台，構建穩定暢通的跨境產業鏈供應鏈。

目前中越兩國經濟已深度綁定，中國作為產業鏈齊全的製造業大國有望攜手在越投資各國開展第三方市場合作，打造「絲路製造」的商業生態，不光能讓越南「喝湯」，還能讓他們「吃上肉」，真正實現互利共贏。

今年是中越建交75周年暨「中越人文交流年」。馮超認為，人文交流年這樣的「軟聯通」對兩國來說很有必要，如果「軟聯通」工作做得不夠，就很難支撐起「硬聯通」。中越如今的政治互信不斷改善，政界官方溝通非常順暢，各領域合作成果有目共睹，亮點紛呈。

他說，越南受益於中國改革開放的一些經驗，在各領域向中國學習，開展深度合作。中國曆來也能夠應越南的一些實際需求，結合我們自己的實際能力和對外走出去的步伐進行安排。

值得注意的是，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在美國遏制中國的大背景下，東南亞國家如何應對「選邊站」的外部壓力，對越南而言同樣是一項挑戰。

不久前，美國宣佈與越南達成了一項貿易協議，其中包含的「轉口」相關條款被廣泛解讀為旨在削弱中國的地位。多位專家指出，考慮到東南亞國家的供應鏈與中國高度整合，且本土產業體系尚未成型，該條款可能對越南構成深遠影響，並牽動整個地區的發展格局。

馮超提到，出於對出口市場依賴、「竹式外交」以及現實利益考量，當7月2日特朗普單方面宣佈達成美越協議時，越南官媒並未作出回應。

他指出，相關的「轉運」條款將導致中國出口企業遭遇轉口貿易受阻、中間品出口減少以及在越中企成本上升三方面挑戰。對於中國出海企業來說，意味着「越南中轉」模式終結，必須打造深度套嵌產業鏈的「絲路製造」商業生態，或可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