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柬停火|自許「和平總統」 特朗普的奧巴馬和諾貝爾獎情意結
7月28日,泰國代總理普坦(Phumtham Wechayachai)與柬埔寨首相洪馬內(Hun Manet)在東盟主席國馬來西亞總理安華(Anwar Ibrahim)的調解之下,終於在馬來西亞會面之後宣布停火,結束持續了5天的邊境軍事衝突。
遠在蘇格蘭的特朗普(Donald Trump)馬上「領功」,在Truth Social上宣布他和普坦及洪馬內都通了電話,「在唐納德・特朗普總統的介入之後,兩國已經達成停火與和平……透過結束這場戰爭,我們拯救了數以千計的人命。」他認為,他威脅不同兩國繼續貿易談判的做法是迫得兩國願意停火的原因。
對於安華的角色,特朗普一個字也沒有提及,卻表示「能當一個和平總統,我很驕傲。」
隨後,一如所料,特朗普又轉發了一篇《國會山報》(The Hill)題為《特朗普應該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但左派永遠不會承認這一點》的評論文章。
白宮網站也發表文章,將特朗普訪問其蘇格蘭哥爾夫球俱樂部、用公款支付的私人行程包裝成「追求和平與繁榮」之旅,先同歐盟達成了大增歐盟關稅至15%的貿易協議,又再促成泰國和柬埔寨達成停火。
白宮的文章聲言,泰柬停火只是特朗普最新一項和平成就,列舉出「以色列和伊朗」、「盧旺達與剛果民主共和國(DRC)」、「印度和巴基斯坦」、「埃及和埃塞俄比亞」、「塞爾維亞和科索沃」、「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為特朗普的其他和平成就--當中的一些項目,讀者讀到不在網上搜索一下也不知道特朗普有做過什麼和平努力。
特朗普自己更聲言:「如果我不在的話,你們此時此刻就將要面對六場重大戰爭……」
特朗普的「和平癮」
28日身處蘇格蘭的特朗普似乎還未過足「和平癮」,又在俄烏戰爭和加沙人道災難的兩場戰爭上製造新聞。
針對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特朗普聲言要把他7月14日宣布的50天停火限期(按:9月2日到期)縮短至未來「大約10天或者12天內」,如果普京不接受停火,美國將會實施「制裁、可能的關稅、次級關稅」,表明「沒有理由再等下去」。
針對加沙民眾挨餓致死的慘況,特朗普更公開反駁稍早前才剛否定加沙出現饑餓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表明他在電視上看到「看起來非常餓的兒童」,「這是真正的饑餓,我看到它,你不能那樣假裝出來的」。
特朗普又聲言美國會加大參與為加沙提供糧食。雖然他依然認為加沙停火是有可能的,但他卻說在對付哈馬斯和救回人質的問題上,以色列「現在可能需要用不同的方式」,似乎是在暗示他有意施壓內塔尼亞胡停火。
如果看到這裏,大家還不是很相信特朗普真的有意圖、有計劃爭奪諾貝爾和平獎。特朗普其實也不停在主動介入其他國際媒體較少關注的各地衝突或潛在衝突:
7月14日,在宣布同意由歐洲向美國購買軍備援助烏克蘭、對俄提出50天停火限期的同時,特朗普也在到訪白宮的北約秘書長呂特(Mart Rutte)面前提到埃及和埃塞俄比亞久已有之的尼羅河上游大壩爭議,毫無根據地再次聲稱埃塞俄比亞復興大壩(GERD)是美國出資興建的,站在埃及的立場聲稱大壩限制了尼羅河下游的供水,聲言他正為此努力、這件事「很快就能解決」;
6月15日和6月27日,分別在以色列伊朗持續交戰之時和美國轟炸伊朗核設施再叫停戰爭之後,特朗普兩次提到塞爾維亞和科索沃曾激烈衝突、即將陷入大戰,是「我阻止了它」--當時大家都不知道他指的什麼……
但完全依靠西方支持的科索沃總統奧斯曼尼(Vjosa Osmani)就非常知情識趣,在7月15日訪美期間「語焉不詳」地肯定特朗普的說法,稱後者「最近已經阻止了一次可能的升級,我們說的不是2023年或2020年」;
6月27日,特朗普也在白宮促成了盧旺達和剛果民主共和國的代表簽署和平協議,剛果7月中也在卡塔爾和得盧旺達支持、本年初連取多個剛果東部大城的M23武裝組織簽署停火協議,特朗普據報未來幾周更會邀請這兩個持續交火近30年、一共造成600萬人死亡的國家領袖到白宮來談長久和平。
特朗普7月28日引述的《國會山報》文章就特別提到,2019年的時候,另一場國際社會遺忘的衝突(即埃塞俄比亞和厄立特里亞之間的持續對立)走向和解,讓埃塞總理阿比(Abiy Ahmed Ali)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文章作者認為,挪威諾貝爾委員會不可能看不到特朗普的和平成就:「今年稍早,特朗普再次斡旋促成剛果民主共和國與盧旺達之間的和平協議,雖然主流媒體大多試圖掩蓋這項成就,但諾貝爾委員會肯定知情。」
除了向全世界打關稅戰之外,特朗普過去半年多以來的外交政策確實多了「和平」這一重要主題,而且其行動非常全面,從俄烏、加沙這些長期持續的戰爭,到突發性質的印巴、泰柬,到國際忽視的剛果東部,甚至到似乎不存在或未發生的塞爾維亞-科索沃、埃及-埃塞等,都全數觸及。這似乎正在證實特朗普本年宣誓就職之時以「和平締造者」(peacemaker)自居所言非虛。
到底特朗普為什麼那麼想要像奧巴馬(Barack Obama)那樣拿諾貝爾和平獎?他爭取諾貝爾和平獎的過程中又會否真的把世界重新拉回到和平之中?
對奧巴馬的「愛恨交纏」
對於特朗普為何「老來從政」,不少人認為其一大促因就是他在2011年的白宮記者協會晚宴被時候總統奧巴馬公開在台上點笑嘲諷,將特朗普當時有份散播的「奧巴馬不在美國出生」陰謀論(按:因而沒有資格當總統,美國國內稱此論為「birtherism」)與「美國太空人登陸月球造假」相提並論,又拿特朗普當時主持的《飛黃滕達》(The Apprentice)劇情來開玩笑,暗諷特朗普所思所想所做相比起奧巴馬的地位而言微不足道。
整個過程大約5分鐘,鏡頭不斷指向特朗普,全場大笑之中,特朗普只維持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僵硬表情。(見下片)
白宮記者協會晚宴席中的幾乎都是美國的文化精英(很多也是自由派)。這是品味平庸的炫富土豪特朗普一輩子也打不進的圈子。這一次還在電視鏡頭前、眾目睽睽下被這一群心裏看不起特朗普的人連番嘲笑。大家可以想像自尊心那麼強的特朗普此時心中是有多麼的不憤和痛恨。
2015年參選、2016年擊敗希拉里(Hillary Clinton)勝選、2024年更從民主黨手上贏得普選票,可算是特朗普在政治上一次又一次的復仇--這些往日看不起他的文化精英階層,再不敢看不起特朗普了。
這種心態在特朗普稍早前受訪的說法中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當時記者問他他重新上台後外國領袖對他的態度都尊重得多有何看法時,特朗普坦白的說,第一任期的時候,人們覺得他是幸運而已,他再次當選,就證明他的政治成功不再是幸運了。
特朗普雖然痛恨這一群政治精英,但是他心中還是想要最終爭取到他們的真心肯定。這是一種頗為矛盾但又不難理解的心理。
如果說針對希拉里的「鎖起她」(lock her up)口號象徵特朗普對於這群文化精英階層的痛恨的話,特朗普對奧巴馬的態度可說是這種「愛恨交纏」心理的最佳體現。
在本年1月前總統卡特(Jimmy Carter)的喪禮上,特朗普和奧巴馬同坐「有講有笑」地親切交談,得到美國媒體廣泛報道,在觀感上顯示出特朗普已經得到這位往日看不起他、嘲笑他的自由派文化精英接受,也突顯出特朗普剛剛在大選中擊敗民主黨後的勝利者「氣量」。
然而,時間轉到今天,特朗普受到淫媒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司法部文件不公開的相關醜聞和陰謀論纏身,作為MAGA派基本盤仇恨對象的奧巴馬又被拿出來作為「轉移視線」的工具。特朗普政府將奧巴馬政府有關2016年俄羅斯干預美國選舉的情報共識炒作成奧巴馬明知特朗普清白卻執意破壞其當選合法性的「叛國」罪。
國家情報總監加伯德(Tulsi Gabbard)上周更將奧巴馬的「叛國」案件交送司法部處理。
從這兩件事可見,特朗普對於奧巴馬的愛恨交纏有多深。
最讓特朗普有感不憤的事情之一,就是奧巴馬2009年剛上任不久,什麼也沒有做,就獲頒諾貝爾和平獎。這很明顯是當時整個西方世界都覺得自由主義歷史大勢不可逆轉之下的結果--大家都認為美國選出了一個黑人總統,正正是這個歷史必然趨勢的印證,而這個黑人總統不必有任何實際成就,單憑其種族背景的符號意義就已經能夠得到諾貝爾和平獎。
當然,到最後,奧巴馬8年任期沒有改變世界,自由主義大勢遭遇也極右保守勢力崛起而被證為錯。2016年的英國脫歐和特朗普當選,已經將這種大勢論釘死在十字架之上。
然而,對於諾貝爾和平獎,特朗普一邊是極度蔑視,另一邊卻是極度渴求。他看不起這種自由主義世界觀的最高殊榮,但同樣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最終迫得這群文化精英最終不能不以他們自己的標準來接受特朗普。
因此,在特朗普1月宣誓就職之時,即使當時的新聞焦點還是在於特朗普要吞併加拿大、格陵蘭和巴拿馬運河,可是特朗普卻毫不臉紅地聲言:
「我們衡量成功的標準,不僅僅是我們贏得了多少戰役,更包括我們結束了多少場戰爭 —— 也許最重要的是,那些我們從未捲入的戰爭。
我最引以為傲的遺產,將是作為一位和平締造者與團結者。這就是我想成為的:一位和平締造者與團結者。」
如今吞併加拿大、格陵蘭、巴拿馬運河已經淡出新聞焦點,但過去六個多月以來,化解各地衝突的「和平議題」卻確實一直是特朗普外交政策的一大重心,從特朗普上任前一天達成的短暫加沙停火,到俄烏重啟談判,到以色列伊朗美國先開火後停火……一直到今天的泰柬停火、加沙供糧、縮短俄羅斯接受停火限期等,依然如是。
特朗普最終能否跨越歐洲自由主義精英的護城河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我們難以作出肯定的判斷。不過,從過去半年多的各方局勢來看,我們大概對特朗普的和平努力下一個小結論--那就是特朗普對於和平獎的執着,對全世界也是一件好事,但他對和平獎的追求,並不能為世界帶來長久的和平。
「重量不重質」的和平
對於特朗普而言,促成和平是一件「重量不重質」的事。最佳的情況就是他一通電話就能「叫停」的衝突。這類衝突又細分為四種。
第一種是交戰雙方也不想長期持續的衝突,印巴、泰柬的衝突就是如此。前者各有核武,不能真的認真打到底;後者各有經濟考量,其邊境領土爭議從來也是國內政治的延伸。既然特朗普那麼喜歡當「和平締造者」,何不給特朗普一個「順水人情」?
第二種是根本不存在的衝突,例如埃及和埃塞俄比亞的尼羅河大壩爭議,又或者是塞爾維亞和科索沃之間的種族矛盾、主權爭議等,這些矛盾和爭議確實存在,但至少目前未有爆發戰爭的風險。特朗普拿一場不存在或尚未出現的戰爭來叫停,當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第三種是衝突雙方都真的要給美國面子的,例如是剛果和盧旺達的(準)戰爭,前者除了用礦產投資吸引美國之外幾乎孤立無援,後者則一直依靠西方國家援助。它們都願意給特朗普一個迅速的「勝利」,但停火能否長久維持則屬未知之數。
第四種是特朗普運用美國武力製造出來的衝突,例如是得到美國軍援的以色列和美國自身跟伊朗之間的戰爭,伊朗實力不如人,當美國和以色列都願意停火的時候就自然願意停手。
可是,當衝突各方都有根心蒂固的矛盾而且還有堅持下去的實力和意志,特朗普只求「馬上停火」的和平努力通常都不能夠達成結果--俄烏戰爭和加沙戰爭正是如此。
這種「重量不重質」的和平政策,即使成功,也只會是曇花一現。
不過,有一個正在努力爭取和平獎的特朗普,整體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沒有這樣的一個總統,俄烏停火就不會登上國際日程,這場戰爭只會像拜登時代那樣漫無目的地打下去。沒有這樣的一個總統,以色列在加沙製造的人道災難也不會有一個國際觀感的上限。
這就是對過去半年來特朗普締造和平努力的結論。當然,特朗普還有近3年半任期,他能再一次讓全世界看衰他的人大跌眼鏡嗎?相比起特朗普的兩次勝選,這一次,也許全世界都希望特朗普能再一次震驚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