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消亡中?│第三波民主化國家:患上「非自由民主」通病

撰文:羅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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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74年葡萄牙政變以來,全球踏入所謂「第三波」民主化潮流,在此一波的民主革命浪潮中,全球30多個國家進行政治改革,從威權轉型至民主,被視為上世紀晚期最重要的政治趨勢之一。然而這些國家的轉型原因、方式、社會文化背景各異;在民主化進程上,維持經濟發展及安定的情況亦多有不同。近半世紀過去,不少非西方民主國家,似乎像傳染一樣,同時患上「非自由民主」的病。
民主消亡中之三

1987年,菲律賓憲法恢復了1935年憲法中所規定的美國式三權分立政治體制,即總統行使行政權;立法機關由兩院制的國會組成行使立法權,司法機構則行使獨立的司法權。然而,30多年過去,該國至今仍擁有根深蒂固的強大寡頭政治,美國殖民時代留下的民主制度將草根階層排除在外讓精英族群掌權。

現今菲律賓參眾兩院的七成議席由家族政治王朝組成,民主淪為他們的家族政治遊戲。今年5月,已故獨裁前總統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的兒子小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 Jr.,綽號Bongbong)以壓倒性姿態當選新一任菲律賓總統;而前任總統杜特爾特的長女、前達沃市長薩拉(Sara Duterte-Carpio)則贏得副總統一職。

已故獨裁前總統馬可斯之子小馬可斯,今年5月以壓倒性姿態當選新一任菲律賓總統。(Getty)

其後,7月的第十九屆國會第一屆常會中,連任的53歲參議員Juan Miguel Zubiri當選參議院主席,他是小馬可斯的重要盟友,在國會兩院任職近20年。而眾議院方面,小馬可斯的表弟Martin Romualdez則亳無懸念的成為新任眾議長。

雖說菲國的民主制度已經行之有年,惟人民對於民主其實頗為不滿,主要體現在其在國家的制度執行上,因當中大大小小的官職,幾乎均是把持在少數精英家族的手中。這使得民眾看似手握選票,卻無實際能力制衡這些長期把持權力與金錢的政客。

家族政治不僅揭示了少數精英家庭對菲律賓政治持久控制的問題,而且也多少反映出獨裁者馬可斯下台後國家向民主過渡的失敗,自由的憲法、公平的選舉、新聞的自由背後,權力和財富卻被少數菁英牢牢掌握。全國40個最富有的家族吞噬了國家七成六的財富,不平等和財富集中讓民主成為笑柄。

菲律賓政壇至今仍由少數精英家族把持。(Getty)

權力鬥爭致泰國長期不穩

另一個亞洲國家 -- 泰國,2014年作為軍方代表人物之一的巴育(Prayut Chan-o-cha),在試圖將各大黨達成和解失敗後,於5月22日發動了一場推翻英祿看守政府的軍事政變。

泰國的政治局勢長期處於不穩定的狀態,雖為君主立憲體制,惟泰王作為國家主權的「正統象徵」對憲制政府的影響力仍然不小,從該國近代總理大臣更替便能略知一二。有意見認為,造成如此局面的關鍵或許是一次次的政治變革、憲法修訂,以至王室、軍人之間的權力爭奪。

因此,也有分析認為泰國的政治與其他國家不同的地方在於,其君權網絡深埋於民主的表層之下,而其出現及運作方式嚴重影響着當今泰國的政治走向,以致於「自由民主」的到來遙遙無期。說到底,就是王權與民權的根本性對立。

目前,泰國的憲法仲裁皆掌握在巴育軍政府任命之人手中,也因政府對人事命令有絕對的掌控權,所以憲法仲裁委員會的獨立性和中立性令人擔憂。其中,今年最為轟動的爭議事件當屬2月份擁有大量年輕支持者的未來前進黨,因被指控違反政治獻金的相關法律,遭仲裁委員會裁定解散。

事件不禁讓外界關注,假如泰國在野黨或是反對黨的存廢掌控在受軍政府影響的憲法仲裁委員會或憲法法庭手中,泰國的政黨政治將難以發展出能與執政黨相抗衡的反對黨,缺乏政黨輪替也可能注定無法實現「民主」。

僅四分一拉美人對民主滿意?

太平洋的另一邊,據「拉丁美洲民主動態調查」(Latinobarometro)近期的調查指出,今天許多拉丁美洲人不支持民主,佔比超過一半,只有少於四分一人對民主為自己國家所帶來的改變感到滿意。箇中的原因,相信與整個地區的殖民歷史不無關係。

在上世紀80年代末期,民主選舉先撼動了阿根廷、巴西、智利、玻利維亞、尼加拉瓜、巴拉圭和祕魯,後來還影響了巴拿馬、薩爾瓦多和危地馬拉,只剩餘古巴和墨西哥沒有接受民主。後者其後到2000年,掌權多年的革命制度黨(Partido Revolucionario Institucional)被推翻,墨西哥成了拉丁美洲的民主楷模,每六年舉行一次選舉,一切皆井然有序。

起初,民主在拉丁美洲運作得相當順暢,經濟狀況前所未見地高速成長,中產階級人數略增。惟好景不常,不少由投票選出的國家領袖擴張了自己的軍事權力、廢除憲法、逃避司法制裁、防堵外人對其權力審查、無止境延長任期等,正如哥倫比亞著名作家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所言:「成為拉丁美洲唯一創造出來的奇幻生物。」

拉美各地領導人所造成的傷害嚴重程度不一,惟均以某些形式涉及貪腐、參與暴力,或壓迫異議份子。舉例,委內瑞拉的查維茲(Hugo Chávez)不時將強化法治社會掛在咀邊,實質卻在背後強化對法院的控制。繼任的馬杜羅(Nicolas Maduro)則明目張膽延續了前任總統的專制,他還被人查出試圖包庇,阻撓對巴西營建業巨擘奧德布雷契公司(Odebrecht)賄賂案的調查。

委內瑞拉的查維茲不時將強化法治社會掛在咀邊,實質卻在背後強化對法院的控制。(Getty)

「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2018年公布的一份報告表示,其中委內瑞拉、厄瓜多爾、尼加拉瓜、玻利維亞、宏都拉斯這些「民主國家」名列法治程度最低的國家。巴西在總統博爾索納羅(Jair Bolsonaro)於2019年上任以來亦「不遑多讓」,他在反黑、反貪聯盟的推舉之下當選後,原本雖意圖矯正國內的歪風,但不久後卻因失業率攀升、經濟一蹶不振等問題而顯得力不從心,翌年其大兒子、現任的參議員福拉畢歐(Flavio Bolsonaro)也曾因涉貪污被控。

雖然,大多數拉美人士目前仍嚮往民主,認為這種政治體制份屬最佳選擇,惟它卻在拉丁美洲展現出易衰敗的體質,不僅趨於兩極化,且過於分化的政黨導致執政者極度無能,許多政府皆無法推動穩定的政策。隨着民主式微,越來越多的拉美人民傾向追隨效率較高的專制體制,其中委內瑞拉及尼加拉瓜已如古巴成為左派獨裁政權,薩爾瓦多極權總統如今成為拉美最受歡迎總統;墨西哥及巴西總統亦質疑分權之有效性。

觀乎歷史,民主的傳播很少呈線性,而是隨着專制勢力的鬥爭高低起跌。(Getty)

民主倒退現象意味…

從過去幾個世紀來看,民主的傳播很少呈線性,而是隨着專制勢力的鬥爭高低起跌。著名政治學者杭亭頓(Samuel P. Huntington)曾表示,民主政治在全球的進程曾經呈現過三次浪潮:19世紀初至上世紀30年代的第一波民主化、第二波在「二戰」後開始;第三波則始於上世紀70年代中期,在2012年到達頂峰時,全球共有創紀錄的42個自由民主政體。

而從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每年發布的全球自由度報告來觀看,也可更加了解到全球國家自由、部分自由與不自由狀況的變化趨勢。受到1970年代以來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影響,全球的自由國家開始大量增加,30年間由29%增加至45%,期間雖略有波動,但這股浪潮直至2000年前後才見停滯,呈現平穩狀態至今。

如今,第三波的浪潮似乎已告尾聲,不僅如此,還面對來自威權政體的挑戰。自由之家早於2009年經已警告,全世界範圍內的自由度已經開始逐漸倒退。

美國政治學家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認為,部份國家無法成功完成民主轉型的原因,在於國家機器(the state institutions)的建構程度、法治(rule of law)實行的程度與可課責的政府(political accountability)出現之程度。他強調一個成功的現代自由民主必須兼具這三組建制,並且三者之間要保持穩定的平衡。在政治上雖然促進了市民們以自由民主化形式的參與,但似乎民眾的認知還停留在以「抗議」的形式來追求改革的街頭政治參與,才使得紛爭不斷。

當前,第三波的民主化浪潮或許已經平息,然而這是否意味民主化的退潮,則仍有待時間的觀察。畢竟,上述自由之家的報告代表的是全球國家對於威權與自由民主不同政體的傾向與變化趨勢,卻不一定代表普世價值的轉向,因此雖然在分屬威權與自由民主不同屬性的國家數目變化上,可以看出來自威權主義的侵蝕與挑戰,但對於以維護自由、人權為優先的民主制度,現時在全球範圍仍普遍受到一定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