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漂的抉擇.三|年薪45萬的金融科技港漂:應屆生在香港活不下來
28歲的「港漂」李若涵,擁有香港理工大學碩士學歷,從事光鮮體面的金融科技工作,主攻近年最火熱的「加密貨幣」領域,年收入45萬元港幣。儘管收入已達香港中上水平,她過的仍不是他人所認為的高質生活——三年多搬了五次家,租住面對高架橋且潮濕的一樓房間,面對語言障礙和文化衝擊,體會到港漂群體在薪酬認可、生活成本和社會融入上的多重困境。「大家都把香港當作賺錢的地方,達到目標後可能就會離開。」她希望在30歲賺夠錢,然後享受退休生活,但她發現,「應屆生在香港就活不下來」,所以港漂群體呈現「啞鈴型」——新老港漂眾多,中間層卻在快速流失。
「港漂的抉擇」系列報道之三
「應屆生在香港就活不下來」
28歲的李若涵碩士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目前從事互聯網金融工作,主攻加密貨幣,年收入45萬元左右,「馬上又會漲薪50%。」根據2024年香港政府統計處數字,每月工資中位數為2萬元,李若涵漲薪前的工資水平已經高出全港中位數的一倍,達到中上水平。但她並不滿意目前工資水平。因其加上其內地工作已有七年工作經驗,「45萬元對於7年來說是非常合理的,甚至不算高」,而從她在碩士畢業找工作的經歷可見,香港的公司並不看重內地的工作經驗,依然以「應屆畢業生」的身分給她釐定工資。
「應屆生在香港就活不下來。」她緊接着補充道,「就是『月光』吧,也不是活不下來。」年初,自詡「省錢高手」的她分析存款,發現一年下來因為讀書、醫療、繳稅和租房,存款竟然成了負數,只能打消換房的念頭。本科畢業後,她在重慶的月薪已經達到一萬元人民幣,來香港理工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後卻面臨巨大落差,因為內地工作經驗不被香港職場認可,薪資只能跟應屆畢業生看齊。但她並沒有放棄,「我老家在重慶縣城,來到香港對我來說有點跨越階級的感覺。」她說自己不像來自大灣區內地城市的港漂們那樣來去自如,「如果回去後不滿意,又回來,這種時間成本和搬運成本都是巨大的。」
據她觀察,港漂人口結構呈一個「啞鈴型」,「新港漂很多,老港漂也不少,中間的港漂比例很低。」多數港漂畢業後可能短暫居留香港,或只是續了IANG(非本地畢業生留港/回港就業安排)簽證就離開香港了。「如果頭一兩年覺得不適應,有很大的文化差異,就很容易離開。」儘管也有不少人在離港一段時間後又回港找工作,而她認為,近期上漲十倍的IANG簽證費會讓舉棋不定的畢業生在一開始就放棄機會。
「剛來的時候,覺得香港的飯好難吃」
她認為「居住」是港漂的最大難題,這三年半內搬了五次家,當過合租的廳長、和前男友蝸居在沒電梯的七樓劏房、輾轉到現在這間位於一樓、面朝高架橋、非常潮濕的20平米的小房間。因為居家工作,幾乎24個小時都會待在房間裡,一個人的空間少了跟室友生活習慣的碰撞,她變得沒那麼拘束,也增加了更多歸屬感。
「剛來的時候,覺得香港的飯好難吃。」重油重鹽的茶餐廳打破了李若涵對廣東菜的想像,相比於內地層出不窮的各地菜式,香港的選擇也相較單一。「這反映了香港的個體工商戶過於穩定,開個茶餐廳可以幾代人傳承,不擴展不創新。」她將一成不變的食物口味形容為香港的「小農經濟」,反映出香港發展的停滯不前。因此,她通常會選擇做飯代替外賣,說着說着就停頓下來數了數:「原來我有7個鍋。」作為重慶人,她的廚房還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辣醬,最常做的菜的青椒皮蛋、火鍋底料燉紅燒牛腩、手撕雞,「常吃的還是川菜,可能是想要家的味道吧。」她展示一瓶由香港年輕人製作的辣椒醬,在本地吃到合口味的辣醬對她來說十分驚喜,但該品牌已經倒閉,她無奈地說,「創新很難,要創新就一定會碰壁。」
工資高於人均水平是事實,「但我們始終都是漂泊。」最顯著的是,租房、娛樂、吃飯、醫療等所有生活開支都得自己承擔,而本地人「有家、有父母、有後盾」。在社交上,原本熟絡的港漂朋友陸續離港,留下來的那些在生活社交和生活方式都趨於單一,「需要再重新開拓社交圈。」但她是居家辦公:「相當於沒有同事,更少了朋友的來源。」她只能盡力拓展愛好,例如攻讀香港大學的佛學研究碩士課程,報讀工聯會的低價畫畫課程。
作為生活在香港的內地人,我最不希望見到的應當是「中港」之間矛盾的日益激化。我出生於內地,始終希望香港能够更加深化對祖國的感情;同時,我又生活在香港,非常不願看到香港穩定的社會秩序被破壞。
「我在香港很害怕被罵」
「最後悔的是跟香港前男友在一起三年還沒學會粵語。」李若涵自嘲道,在語言上有天然劣勢,來到香港幾年坐小巴還不敢喊「有落」,要麼選擇打開google map一路盯着小巴軌跡,要麼提前在網上查找要乘坐的車次,再搜尋網友提供的車廂內部圖片,查看是否有下車鈴。坐任何交通工具都要提前上網搜好攻略,「以免發生尷尬,很怕被罵。」有次半夜身體不適,去公立醫院看急診要排隊四個小時,她用普通話跟醫生溝通時卻被態度很差地回了一句:「我聽不懂普通話。」翌日去私立醫院住院兩日,收到六萬多元的天價帳單。
她說自己比大多數港漂幸運,來港不久就認識了本地男友,帶她融入這裏,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被「區隔」的感受。「兩邊的人的政治立場都很偏頗。」每次和男友及其本地朋友談及相關問題時,她總會語塞,並且陷入孤立無援的悲傷情緒,直到回家復盤才發現對方的觀點漏洞,「我覺得這個可以磨合,可以求同存異,但別人不一定抱着這樣的想法,那就沒法相處。」
雖然公司允許遠程居家辦公,她還是選擇住在香港。儘管自己也想不明白——於情於理去深圳都是完美的選擇,但她卻總覺得在取得「永居」身份之前都應留在香港。「會不會是我已經覺得香港就是我的家了呢?」她思考一番,覺得如果因為一時的無法融入就搬去深圳那無疑是在逃避問題,「我始終都要融入這裏。」
取得「香港永久性居民」身分,為下一代提供更多的可能性,在30歲賺夠所需的錢,然後退休享福——這是她的終極目標,「大家都把香港當作賺錢的地方,達到目標後可能就會離開。」
註:文中李若涵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