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破碎家庭父子吃父親節晚飯 兒子長大變暖男成家:想有完整家庭

撰文:徐嘉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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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經歷是孩子控制不來的事。32歲的陳家成,小時候父母離異,後因父親無暇照顧而被寄養在鄰居家中。他被鄰居虐打,老師發現瘀痕後報警,最終他被社署安排入住兒童之家6年,只有周末才可回家。家成說,最大創傷來自對家的那份思念,他沒有憤怒,也未曾怪責父母,只是無助感重重包圍他。「會覺得為什麼是自己,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些事情,我做錯什麼要經歷這些事?」
家成用了漫長的時間復原,他告訴自己,接受現實、擁抱過去,人生才可以走下一段路。他在27歲和拍拖七年的女朋友結婚,3年前誕下一子。當自己也當上父親,他希望可以建立一個完整家庭;作為他人的兒子,他也在學習體諒與父親溝通。
攝影:吳鍾坤

「他們在客廳飛玻璃碟時,我就在房哭。」家成3、4歲時,父母已經常在家中吵鬧,最後媽媽決定離家出走。離開那一刻,她攜著紅白藍膠袋站在家門前問家成:「跟我就現在走,還是你想留下來?」太短時間,他不懂得做選擇。「那時年紀小只會想你不要走,不會說跟你走。但是最終她當然是走了。」媽媽離開在中秋節前後,該團圓的日子無法團圓,電視劇一般的離家出走情節,給他留下心理創傷,至今還是記憶猶新。

離婚之後,家成爸爸既要做地盤,又要照顧他,一個單身寡佬兼顧不來,唯有拜托不同的親友幫忙照顧。之後家成輾轉被寄養在鄰居的家中,其中一名比大他4、5歲的哥哥,常趁父母不在時用晾衫竹打他,「好記得當時他問我,你可以選擇的,一是和我玩,一是做功課但給我打,但最終和他玩都是會被他打。」虐打到小學二年級,班主任發現他的手臂有不明來歷的瘀痕,最終報警揭發事件。

兒童之家的往事已經遠去近二十年,家成現在已有自己的家庭,成為丈夫和父親。

掛念家庭 兒童之家喊濕枕頭

社會福利署跟進家成個案後,安排他入住聖公會聖基會兒童院的兒童之家。兒童之家提供近似家庭模式的24小時照顧服務,每八名小朋友住在一個家舍,由一對監護人家長照顧。

家成入住的家舍位於葵涌安蔭村,距離他葵芳的家只有約十多分鐘車程,但入住兒童之家的小朋友即使有多想家,也只能按規定在周末的兩天一夜回家。家成周末回家會和爸爸簡單悠閒地度過,但每一次假期完結,他只會更加思念和不捨,返回家舍他都會躲起來偷偷哭,「晚上9時我們會關燈,關燈之後就是自己時間,在床上可能想家,小朋友會思念,會哭,一邊哭一邊哭,發現樓下(床位)那位都在哭,大家都想念家庭,都睡不到。」

「回家愈開心,返回兒童之家後哭的機會愈高。」家成每次假期後最少需要兩三天時間才平復心情,於是一星期七日心情如坐過山車。周而復此,直到3、4年後他才習慣,「不會想家,就算想都不會哭。」他懂事,明白爸爸要上班,沒有人可以照顧他,所以不會提出回家的要求。

家成談及他的過去時一度落淚。是還沒有釋懷嗎?他卻說早就活過來了。

性格外向 自找樂趣

在接受現實後,他開始適應兒童之家的生活,那裡生活節奏有規律,小朋友要幫忙做家務外,課餘時間會安排打纜球等活動,周末若不回家便會有義工帶他們外出遊玩,自立外向的性格由此而來——他熱衷參加童軍到不同國家交流,也熱愛攀石,成為香港運動攀登代表隊;2011年更參加長洲搶包山比賽奪得第二名的佳績。

家成在兒童之家住了6年,他形容家舍儼如社會縮影,小朋友之間會打架、會「爾虞我詐」、會不信守秘密。在這環境,他學懂觀人於微,自小知道與不同人相處要有不同的方法。「現在回想起來,我會自豪我在這樣環境成長,我很早已經懂得social(交際)。」因為理解人有善惡兩面,他長大後渴望了解人性更多,投身職場後仍然進修心理學課程。

兒時的經歷除了賦予他外向又隨和的性格外,也影響他的事業路向。因為小學老師報警揭發他被人虐打,他覺得是警察拯救了他脫離困境,五次投考警察仍不放棄。2009年他加入警隊,目前隸屬水警部門,另外亦參與高空工作隊的工作。

長大心願建立完整家庭

當年在兒童之家偷偷痛哭的少年,今天已成家立室、生兒育女。家成和太太Yanki在2006年認識,在拍拖一年已經向女友坦言自己的過去。Yanki為他心痛,但家成很少會表現出「很灰、很悲觀」的一面,反而是性格堅強,少抱怨、多做事,「在他身上感受不到需要同情」。兩口子拍拖7年,彼此確定對方是一起渡過餘生的另一半,在不計較經濟條件下決定結婚。「是在有承擔、有責任心下後,先成家,才確認走一生的路。」

二人為兒子取名「立暘」,意思為沐浴在陽光之下,眼前只見晨䂀的光影,所有不開心只會在身後。

結婚後兩年,家成和太太育有一子。家成知道家庭不完整對孩子會有大多遺憾。他想做好父親和丈夫的角色,希望遺憾不會延續至小朋友身上。

「兒子剛出生時,他換片、掃風全部都懂得做,現在也會和兒子洗澡。有些大男人放工回家之後很累要休息、要打機,什麼都不理,就算肯理都不代表懂得做。」Yanki說家成工作之外的空餘時間全都給予了家庭。

兒子性格活潑好動,家成也很有耐性教導兒子要做一個有用的人;太太全職照顧兒子,難免時有壓力,他兼顧太太的需要,分擔嚴父的角色。

父染髮穿新鞋 與兒子吃父親節晚飯

由兒子變為丈夫、父親,家成對在人生路似乎一直缺席的爸爸,會不會有多一重的體諒?「我覺得沒有什麼變化,我們的關係就是這樣,我體諒他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關係說不好又不是,但我和他的相處就是這樣。」家成說。

家成在中一時離開兒童之家,搬回與爸爸同住。回到日夜思念的家,家成和爸爸卻經常爭執,沉默寡言的父親不懂得表達心意,就算是關心疼錫家成,一開口都只有罵人或者囉唆,多問兩句意見又會爭執一輪。久而久之,父子溝通不算順利。同一屋簷下,一個人玩遊戲機,另一個就煮飯看電視,長時間保持寧靜。直至兒子出生,父親才搬走自住。

現在他與父親的關係是「相見好同住難」,一年只會見十次左右,不太親近又不太疏離。但這一天,他們一家人就到茶樓吃了一頓晚飯,慶祝父親節。

一開始時,陳爸拉起椅背坐在近乎桌子的邊緣,與右手面的家成稍稍隔了一個身位的距離。家成的右手邊是他的兒子,他與太太開始時忙著為兒子打點,又忙著叫餐,陳爸的眼角一直瞟著孫兒,有時會偷偷微笑。到家成坐下,大家吃了一會兒,彼此手臂貼近,距離又縮短了。

65歲的陳爸爸久咳多年,懷疑患有肺癆,說話不多,因為一說話就會咳嗽,斷斷續續。陳爸將白開水倒入茶杯中,打算緩一緩氣,家成就將紙巾打角對摺,放在陳爸的一旁,好讓他隨時拿上手。

孫兒親吻陳爸面頰,陳爸顯得有得拘束緊張,但笑容止不住的。

走過破碎家庭的日子

問到兒子成家立室有何感受,陳爸馬上說「成家垃圾」,家成馬上笑笑地補上一句:「小時候會被他這些說話刺激到,現在習慣了,他說什麼就什麼。」對於家成,陳父說不過不失、尚算孝順,只要沒有行差踏錯,做到想做的工作就足夠。

陳爸說他們是破碎家庭,尋常家庭事沒有什麼好說,以往的事不記得,也不想提起,總之一言難盡。家成見爸爸欲言又止,就向爸爸說可以說你想說的,於是他就主動提起很多往事。例如家成小時候多病難湊、當時將家成寄養人家時每個月都要付3,000多元、他與家成母親離婚後,有一段時間每個月都有繼續給她家用。

他說這些事情是家成不知道的、不記得的,「他不會信的,也不會聽」。兩父子難道有隔夜仇?他卻說自己也不記恨。聲稱喜歡獨單一個的陳爸表示,與家成一個月見一次面,「算係咁」,現在他當家成是朋友,偶爾見到孫兒都會開心。對於將來,他不奢望要已經有一頭家的兒子養他:「在現在這個世代有誰養得起,養不起了,個個都要靠自己。」

晚上九時半,晚飯在尷尬的氣氛下完結,「他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說話的。」家成私下與記者說。父親的心事,始終如秘密般封存於他心中,但骨肉親兒,怎會看不穿?

兩父子分道揚鑣,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