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蘭節|潮州神功戲近失傳 九龍戲棚餘四區:拜過太子爺就係唯一

撰文:林穎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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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入咗呢一行,拜咗呢度太子爺,個心就成日都會響呢個位置度,呢個係唯一。」年屆八旬的鳳姐未入夜便已趕到戲棚,監督戲台前後的狀況,每件小事都上心,除了要承繼先夫遺願,亦未能放下這份視為終生的職業。
47年前,其丈夫創立潮州神功戲劇團,她與丈夫一起帶領小生、花旦走訪東南亞踏上台板,培育一個又一個大老倌,但昔日的花旦、小生兩鬢斑白,遠離戲台,唱戲、踢腿功架無人承繼;近年戲棚一區接一區「被殺」,即使疫情後復常首個盂蘭勝會,重搭戲棚僅餘寥寥幾區,不論是繼承劇團的幼女、昔日小生均黯然地說,潮劇在港已步入倒數階段。
年近半百的幼女曾渴望學唱戲,幻想踩台板當主角,但夢想未竟,潮州劇已逐漸式微,慨嘆雖然「預咗」,但仍感唏噓、感慨,無奈潮汕由「盛世」走向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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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坐無虛席的戲棚,現時觀眾寥寥可數。(夏家朗攝)
朋友一知我做戲嘅,第一個就問就係,戲棚睇戲,第一行係咪唔係人坐?唔係,樓梯都有人坐,哈哈哈哈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創辦人幼女陳女士

潮州神功戲的鬼故、禁忌,相信是不少人的共鳴,但每年農曆七月,在18區球場奏起八仙賀壽的戲寶,還有興趣的人已少之又少,昔日煙火鼎盛、搭滿巨型竹棚的球場,僅餘寮寮數區仍繼續舉辦。

爸爸好鍾意潮州戲,佢對呢一行個熱誠係好犀利,我都覺得佢好犀利,佢廿幾歲嚟到香港,其實都係凝聚返潮州人,大家一齊去做戲、教人,到我出世嗰年,就終於自己去做一班戲出嚟。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創辦人幼女陳女士

70年代末,潮州人散落香港各區,每年農曆7月舉行的盂蘭勝會是每區盛事,陳女士的父親陳對長熱愛唱戲,在劇界工作多年後,決定自立門戶,創立「香港玉梨春潮劇團」,陳女士與劇團同年出世,在戲棚渡過童年、青春期,但學藝未精,穿上小生戲服踏上台板的夢想未成真,便要見證潮劇的衰落。

初頭通常我哋都唔夠高,就要擔啲凳仔,企喺度扮太監,隔多兩三年、大啲,即係有返個高度,就開始可以做啲兵、我哋叫梅香、一啲太監、一啲小角色、一啲配角,做花花草草。我哋其實好驚㗎!好辛苦㗎!你話做太監企喺度唔使郁,但其實佢頂帽係會綁到你會頭痛,所以你𠵱家見到,其實戴鳳冠、戴呢啲嘢呢,其實都好辛苦。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創辦人幼女陳女士

過往每逢盂蘭勝會,陳女士一家便要唱戲到天亮、在竹棚內搭木板小睡片刻,便要趕着跨區上學,長達一整個月的盂蘭節,對小時候的陳女士而言是「惡夢」,數十年後再次說起,嘴角不禁向上揚,這個曾經令她又愛又恨的「年經」,卻成為長大後最懷念的趣事,戲棚生活在16、17歲,首次當上配角、飾演姊姊的兒子後,倏然畫上句號。

年屆八旬的鳳姐,為了履行對先夫的承諾,不敢從劇界退下來,即使不再踏上台板,仍堅持到戲棚監督。(夏家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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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女士說,自20多年前起,劇團演員越來越少,半團也不夠,需要聘請泰國華僑演員來港,但未幾連餘下的一半香港演員都息演,「呢一班嘅阿姨都已經好老喇,所以連嗰一半都慢慢冇埋,不如索性就係請囉,成台係請返嚟。」她不諱言,近年踏上香港戲棚台板的全是內地演員,香港劇團僅餘空殼。

我哋香港劇團剩係得返個名,因為𠵱家我哋香港嘅潮劇團,每一年(農曆)7月都係請國內劇團嚟做,咁變咗……𠵱家香港要去學、就算你好鍾意、要去學,你都根本搵唔到個劇團、正正式式一個劇團去學、去練習、唱、做各樣嘢。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演員阿遜
從小便熱愛唱戲的阿遜(右),1993年走到劇團拜師學藝,阿遜成為最後一批潮劇新演員,但再無法演唱,只能在每年農曆七月,獻出勞力幫忙打點。(廖雁雄攝)

從小便熱愛唱戲的阿遜,1993年走到劇團拜師學藝,成為最後一批本土潮劇新演員,當過跑龍套、唱過小生,在潮劇界走過30年歲月,看着老一輩到東南亞走埠、四出登台唱戲的歲月告終,心愛的戲寶再無法親自唱,只能在每年農曆七月,獻出勞力幫忙打點,汗流浹背的他不禁眼泛涙光,黯然地說潮劇已「凋零」。

(見證潮劇走下坡,會唔會覺得唏噓、感慨?)我有啲想喊,畀你咁樣(問)……係的確會,有時自己靜低落嚟嘅時候,自己都會諗下有咩可以做,有!我哋有好多想法、好多諗頭,但係……傳,我哋仲有一班好演員喺度,可以去傳,但冇人承,乜都冇我搞。你做剩我哋呢班人,頂得幾耐?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演員阿遜

聘請內地劇團,為盂蘭勝會才響鑼鼓的潮州神功戲續命,但台下的觀眾卻只餘下數十人,以往坐無虛席、連樓梯都坐滿的戲棚,上周一(21日)的長沙灣球場,觀眾卻只餘下30多人,空櫈、演員比觀眾還要多,但原來已算「人多」,「有人睇喎,都幾多人喎,好似今日咁,我覺得多人㗎,我都開心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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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木偶劇,鳳姐都會到戲台後大獻歌喉,是罕有能獻技的時節。(廖雁雄攝)
到我廿幾歲已經開始慢慢、慢慢少,因為人一路咁長大,老人家愈嚟愈老,觀眾又好、做嘅又好,或者辦事嘅會又好,好多老人家都走曬……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創辦人幼女陳女士

陳女士走到場邊紅噹噹的籌款壁布板,看到善長人翁的名字一年比一年少,壁布板縮窄一半仍填不滿,難免感觸,「有啲唏噓、感觸,冇辦法啦,可能幾十年後,連我都消失埋…有啲嘢係必然。」

鄭文光表示,近20年,觀看神功戲的人大減,再難有資金聘請劇團演出,故深井的盂蘭勝會已轉為鐵枝木偶劇。(廖雁雄攝)
盂蘭勝會其中一個好難薪火相傳嘅原因之一,實際上,真真正正睇潮州劇嘅人,係做戲多過觀眾,你話嘥幾多錢,搭一個棚、做戲,最平、最平都10萬樓下,咁啱因緣際會又遇到鳳姐(玉梨春創辦人太太),其中一個委員就話,不如咁啦,我哋做鐵枝木偶,佢又可以薪火相傳,呢啲係文化遺產嚟,所以我哋同佢一路、一路做咗咁多年。
深井潮僑街坊盂蘭勝會副會長鄭文光

不論觀眾多少,深井街坊福利會仍希望潮劇的鑼鼓聲繼續響起,十多年前改演鐵枝木偶劇,更落手落腳搭棚。「玉梨春」是本港唯一仍有做鐵枝木偶戲的潮劇團,連內地都已棄用傳統木偶,劇團仍保留至今,要小心翼翼地使用,損壞了已無師傅再可做,在開場前為木偶打扮的陳女士說:「你見佢啲衫,其實都已經用到(爛曬),好想幫佢換,但係冇辦法真係,好難做……」

「玉梨春」是本港唯一仍有做鐵枝木偶戲的潮劇團,今年只在深井上演。(廖雁雄攝)

由神功戲改為木偶劇,街坊會的叔伯兄弟更落手落腳學習搭棚,鄭文光自嘲過程「失禮」,但這樣做才可將成本壓縮到最低,令戲曲今年可繼續傳遍深井的大街小巷,為居民積功德。在承傳路上不斷掙扎,街坊會卻又面對另一個難關,早在2018年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盂蘭勝會,就似跌入深淵難再翻身。

以前70年代、80年代,嗰時球場……慈雲山、黃大仙,周圍都可以好多、唱好多晚,𠵱家冇地方畀佢哋,就冇可能傳承,球場都已經取消,咁好在點解我哋可以傳承,我哋就係有一個咁樣私人嘅地方,可以維持到,如果你同政府租個地,係非常、非常困難。
深井潮僑街坊盂蘭勝會副會長鄭文光

今年是疫後首個盂蘭節,原本以為戲棚可重現璀璨,大老倌仍有心做後一秒,政府不再批出場地成為另一個困局,將已式微的潮劇推入更深的深淵,九龍區只餘下慈雲山、長沙灣、石硤尾等四區會舉辦盂蘭勝會,在多個困局夾擊下,再如何苦苦持堅,在劇團負責人眼中,亦再難自欺欺人、樂觀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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喺我哋嘅角度,我覺得冇㗎喇,完㗎喇……再嚟就係,你每一年少一個(戲棚)、少一個都唔出奇。(仲可以營運幾耐?)我諗頂多5年。仲有30幾個人睇,但係負責籌辦嘅,已經唔見得有幾多個,其實(街坊)會嘅籌辦,好多都係下一代,仲可唔可以繼續再下一代呢?都係一個好大嘅問題,好似我哋咁,呢班叫最後生嘅,都就嚟50喇,變咗點樣去……好想幫忙都好啦,都真係冇辦法……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創辦人太太鳳姐

接棒的一代無力感很重,但與丈夫攜手創立「玉梨春」的鳳姐慨嘆,幼女培養出對唱戲的興趣,卻無空間、機會將功力傳授,即使負起承傳潮劇的責任,卻只能幫忙做行政工作,在內地物色劇團、在戲台前監督仍要親力親為。

鳳姐(右)說,幼女(左)無機會學戲,難以承繼劇團,只能每年繼續穿梭各區戲棚打點:「我唔知幾時會退休,我同我啲女話,我慣低嗰日就係我退休嘅時候。」(夏家朗攝)

戲台唱戲的再不是鳳姐,亦不是其親手捧出來的小生、花旦,但仍事事掛心,日前才完成眼部手術的她,不理女兒勸阻,堅持要到戲棚監察,測試音響等等,直至太累才肯離去,除了是對自己深愛的潮劇負責,亦是要履行對先夫的承諾,「我唔知幾時會退休,我同我啲女話,我瞓低嗰日就係我退休嘅時候。」

呢個可能係責任感啩,你個心係做開呢行嘅,佢老豆唔響度,我就開始,一定要管理好佢,所以我自己唔做,我都一定要嚟睇?(係咪應承咗先生啊?)係啊,都係!但係呢一行,你永遠入咗呢一行,拜咗呢度太子爺,個心就成日都會響呢個位置度,呢個係唯一。
香港玉梨春潮劇團創辦人太太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