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展2022 | 從公屋「上樓」出發 浸大講師文字追憶往年屋邨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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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編按】在公屋生活成長,相信是不少人的童年經歷。本文選自范永聰、范詠誼、楊映輝合著的《我們都是這樣在屋邨長大的》首章<250 呎究竟有多大?>,由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一級講師范永聰博士所著,講述作者一家的「上樓」經歷,由小小的舊唐樓搬往250 呎的沙田沙角邨公屋單位,讀者可從本文感受作者童年對公屋單位的期盼以及長大後對其的複雜情感。本書三位作者都在公屋長大,是一對兄妹加上妹夫,他們透過37篇文章,為讀者重塑昔日屋邨的快樂生活。

香港公屋(資料圖片/黃廸雯攝)

香港人對數字很是敏感——數字往往是一個人成功與否的象徵:銀行戶口內的存款、住所的面積、座駕的價值、身上穿戴的衣物「行頭」總值,甚至個人身高與三圍,都決定一個人的高低、成敗與榮辱。縱然對數字極端着緊,有些與數字掛勾的抽象觀念,卻不是人人容易明白。例如住所的面積,就不是一個十分容易弄清楚的概念。姑且一問:「250呎究竟有多大?」相信沒有相關居住經驗的人一定答不出;比較富有的朋友們也肯定不清楚。「空間」是一種非常奇特的觀念,它如果沒有在你的生命與成長中產生重大意義與關連,那麼你對於它的認識,注定不會具體而豐富。

對我來說,「250 呎究竟有多大?」很大,真的很大,大得難以想像、無從估算。1982年初,苦等經年以後,我們一家四口終於收到房屋署寄來的信 —— 一 封說我們可以「上樓」的信。此前我們也未至於露宿街頭,而是住在筲箕灣一座舊唐樓內的一個單位。唐樓單位面積頗大,業主們往往把單位分隔成數個房間,再租給一家住戶,而那家住戶又可能會把房間再租予其他家庭。故此,那時候有所謂「二房東,三房客」之說——我們一家就是「三房客」了。幸運的是,我們的「二房東」正是我親伯父,所以儘管我們的房間只有不足一百呎的面積:我記憶中的生活空間就是一張兩層的木板床——上層放置大量雜物,一家四口就睡在下層,床邊有些木櫃,還有一部殘舊的黑白小電視機;但疼愛我們一家的伯父與伯娘完全容讓我們共享房間外的空間,這真是天大的好運氣。

但人生總不可能一世好運。業主迫遷,伯父一家遂遷往荃灣;我們則苦等公屋多年——申請已是很久前的事了,媽媽帶着我和妹妹,隔天就跑到何文田房屋署總部去催迫房署職員們,這已成為我和妹妹最重要的課外活動。爸爸眼見全無進展,便在我們居住的那座唐樓附近找尋新居。未幾,他找到一個比我們居住的房間更細小的地方。一家人愁眉苦臉的執拾細軟,預備迎接地獄般的新生活。否極泰來,就在人生最絕望的一刻,那來自房屋署的救命信來到。

《我們都是這樣在屋邨長大的》書封

書名:我們都是這樣在屋邨長大的
作者:范永聰、范詠誼、楊映輝
出版商:非凡出版

新居位於沙田沙角邨。沙田?很遠!真的很遠!我對沙田有丁點認知,因我另一位伯父就住在沙田瀝源邨,我每年暑假都會去伯父家中小住數天,伯父一家很疼愛我,那裏過的是天堂般的生活。那時我們要從香港島遷居沙田,一切得重新適應,對我們一家來說,不能不算是個新挑戰。不過,據房屋署寄來的信上說,我們的新居,是一個實用面積接近 250呎的公屋單位,單位內有屬於自己的洗手間和廚房。這將會是怎樣的新生活?我和妹妹都不能想像。

懷着興奮的心情,我們來到沙田,看看我們一家即將入住的新居。房屋署職員帶我們來到單位門前,整個樓層散發着濃烈的油漆氣味——我們將會認識很多新鄰居,這是我們以前住在舊唐樓時無法經歷的生活體驗。我們的單位位於三樓,是太低層了——的確,以後陸續出現很多生活上的問題:樓層太低,很熱;夏天時,大量會飛的昆蟲從廚房的窗口飛進來,最恐怖的首推飛行蟑螂——人很奇怪,以前住在舊唐樓時,蟑螂多不勝數,很多時睡覺也會感覺到它們在自己身上行走,撥開它便是。那時完全不害怕蟑螂,數量與體型如何,我也不怕。遷到公屋後,愈來愈怕;雖然我夠膽殺死它們,但仍是害怕。不過,三樓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出入我們都跑樓梯,不用苦等升降機。

房屋署職員把單位的鐵閘與木門打開,我們第一眼看到新居。那是一個長方型單位,間隔超級實用!向東南方,有風入屋,非常光猛,感覺異常舒適;250 呎,原來真的很大!很大!媽媽最緊張廚房;爸爸研究如何安床及擺設家具;我和妹妹很緊張洗手間,希望洗手間內永遠不會有大蟑螂——以前住在唐樓,晚上去洗手間,要經過長長的廚房,走過時會聽到「沙沙......沙沙......」的聲音,那是大量蟑螂走動時發出的聲響,只要在洗手間門前一亮燈,就可清楚看到大量——是大量蟑螂在牆上和地上亂竄。我們可不要再用那樣的洗手間!

現今的沙角邨。(陳焯煇攝)

公屋,雖然只是公屋,不是私產;250 呎,雖然對一家四口來說,平均每人只有 60 呎多的丁點生活空間,但它足夠大了,很大!這是一個很大的恩典,容讓我們一家擁有一個很大的新希望。

1982 年初,我們遷到沙角邨新居,開展公屋生活。後來發生的事情是:不知道是單位縮小了,還是我和妹妹長大了,那 250 呎的空間,看起來愈來愈小。曾經是救我們家一命的公屋單位,後來我愈來愈不喜歡它,愈來愈看它不順眼。然後,很希望擺脫它,不要自己繼續生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之內,覺得人要長進,要住在更好、更大的地方。到了 2011 年,媽媽離世,這單位就交還政府了。有一天,我再踏足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稍作最後收拾,才發現這個或許會是我人生中待得最久的地方,原來對我來說那麼重要。收拾完畢後,單位還原,家中空空如也,時空就像回到 1982 年初第一眼看到這個單位時的景況。同樣是 250 呎,沒有增減一分一寸,但時光催迫,面目全非。

「250 呎究竟有多大?」答案應該簡單得很:一個與你人生和成長息息相關的地方;一個給予你生活新希望的地方;一個孕育你雄心壯志的地方;你說它究竟有多大?那與面積相關的數字,其實怎也說不穿這公屋單位在一眾「屋邨仔女」心目中的巨大意義。

所以,你說它多大,它便多大。

【本文獲非凡出版授權轉載,標題及按語由編輯撰寫。本文並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作者簡介 | 范永聰博士,香港浸會大學社會科學院歷史系一級講師,專門研究中韓歷史關係、東亞漫畫文化。有關漫畫的論述曾見於文潔華主編:《香港嘅廣東文化》(商務,2014年),〈「港漫」中的廣東文化形象:民俗文化之傳承與現代詮釋——以《新著龍虎門》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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