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吶喊・一｜匡智會宿舍智障童被夾手骨折 校方涉隱瞞多次改口
嚴重智障兒童因不懂說話表達及自理，需要高程度護理，他們大多於教育局資助特殊學校讀書和寄宿。《香港01》調查超過一年，發現在特殊學校「匡智會松嶺二校」的宿舍內，歷年曾出現多宗嚴重事故：有學童在宿舍因被長時間約束至嚴重瘀傷；有學童長年被禁閉在細小房間內，或被鎖椅子上；甚至有學童被社工以門夾手致骨折；更有學童曾因餵食時鯁喉，送院後腦幹死亡。
學童被夾斷手指時的閉路電視影片曝光，職員多下大力關門，有持續數分鐘淒厲的哭喊聲，有學童長期被綁、困在房間的畫面，令人極度不安。記者暗訪學校、學校前員工道出黑幕、與事發職員對質，探討制度政策漏洞，透過一系列調查報道，揭開特殊學校宿舍黑幕的「無聲吶喊」。
匡智會發言人指，因個人私隱理由，未能回應記者查詢的個案，會按既定程序通報。教育局指過往十年不曾收過有關該校照顧學生的投訴，但校方曾呈報兩宗學童意外。
01偵查「無聲吶喊」調查報道
無聲吶喊・一｜匡智會宿舍智障童被夾手骨折 校方涉隱瞞多次改口
無聲吶喊・二｜匡智會宿舍智障童長期被鎖細房、椅子 玩屎無人理
無聲吶喊・三｜匡智會智障童鯁喉窒息面部發黑 腦幹死亡住院三年
無聲吶喊・四｜學校宿舍、私營院舍屢爆黑幕 揭制度缺陷照顧黑洞
▼文仔夾手事發時閉路電視▼
房間內，一個穿着橙色T恤、身形瘦削的男孩，跪在地上用雙手抱住身旁一名男子，尖聲嚎哭。男子一邊將跪在地上的男孩用力推開、一邊後退至房外，同時大力關上房門。但房門關不上，男子從外面再大力關門兩次、三次，仍關不上。此時，男孩仍用一隻手緊緊抓住男子的手掌不放，只是尖叫得更大聲。最後，男孩蹲在地上，男子再用力推開他。嘭一聲，門便關上。
受傷七日後才送院 校方多次改口
文仔（化名）是住在匡智會松嶺二校宿舍的學童，文仔媽媽2019年3月底，收到學校社工電話，指文仔因與職員拉扯而令手指受傷，但無大礙。三日後，媽媽探訪時發現，文仔右手食指指甲脫落，指頭紅腫、有瘀傷和流出液體，傷勢不如社工所描述般輕。
七日後，學校再通知指文仔要立即入院；之後職員又再改口，說受傷原因是文仔床上扭計拍到床框。
▼文仔傷勢▼
患嚴重智障及自閉 居松嶺二校十年
16歲的文仔，外表與同齡青少年差不多，個子高高，但身形瘦削，他嘴唇豐厚，笑起來很靦腆，露出不甚整齊的牙齒。文仔不懂說話，也不懂寫字，智商如同兩三歲兒童。由於患有嚴重智障及自閉症，自6歲至今，文仔一直居於專門接收同類兒童的匡智會松嶺二校。
日常生活中，文仔聽得懂一些簡單說話，或發出叫聲、用簡單的動作去表達開心、不開心、疼痛、想上廁所等意思。他沒有自理能力，沖涼和食飯必須有人幫助和看管。
▼手指骨折Ｘ光片▼
醫生認為傷勢有可疑
受傷後一星期間，文仔由手指「無大礙」，變成必須馬上入院，醫護人員問為何相隔多日才求醫，媽媽只能回答文仔由學校照顧，她也不清楚狀況。文仔手指骨折，必須在手指頭內鑲插一枝鋼釘助復原，醫生查問受傷原因，媽媽轉述學校指，是文仔頑皮拍到床沿而受傷。醫生質疑太兒嬉，認為情況可疑，媽媽才驚覺，並立即報警。
▼事發後兩小時 文仔呼叫求助片段▼
警方翻閱閉路電視 揭發黑幕
警方派員到學校調查，翻看閉路電視，指文仔應是被門夾到手而受傷，並着文仔媽媽不要追究。她這才知道，可向學校校長要求翻看錄影，並發現原來宿舍職員曾將文仔推入房間，但文仔反抗。職員多次試圖關門時，文仔手部就在門邊。
片段顯示，文仔被推進房間時，職員與文仔糾纏間，有人曾大叫「夾到門」。職員後來成功關上房門，而文仔就蹲在地上哭泣、脫褲在內小便，情緒逐漸回復平靜。
▼匡智會松嶺二校事故報告▼
傷後兩小時 職員驚覺仍流血
兩小時後，鏡頭轉至宿舍睡房內。文仔安靜地在床上撥弄手部十數分鐘，忽然站起，走向在房內當值的職員，將手遞上。職員用力拉扯文仔的手，並將他推回床上。文仔尖聲哭泣，並在原地彈跳和揮動手掌，再將手遞向職員示意數次。約兩、三分鐘後，職員才發現文仔手部流血，於是向同事求助。
數名職員隨即走進睡房內檢查和替文仔包紥傷口。片段中，有人大叫召喚護士，並兩次詢問：「會不會是夾到他？」有人回答：「不知道」。
紀錄指拍床受傷 與閉路電視不符
根據大埔那打素醫院病人紀錄，文仔於意外發生後第八日送院，手指骨折，甲床需修復，並指「據宿舍職員，病人經常用手拍打床沿，並於2019年3月22日發現疑似受傷」，並無提及曾被門夾到 。而按閉路電視片段，文仔被發現受傷之前十多分鐘，一直平靜躺在床上，未見有拍打床沿的行為。
據涉事陳姓社工填寫的校內學生事故紀錄，他晚上發現文仔手指受傷；另一頁「資料補充」指，文仔當日被他帶到「露台房間」，「過程中有拉扯情況，有二次三次，（文仔）把手放在門邊。他想用手擋著，不讓門閉上。」
另一份由護士填寫的紀錄則指文仔「右食指爆指甲，流血量多」，已包紥，不如校方初時所指的輕微。多名職員填寫的紀錄，均無提及疑夾到文仔手指，亦無提及文仔曾拍打床沿。
▼匡智會松嶺二校近年多宗事故▼
涉事社工回應記者：有人想搞大件事
記者向涉事陳姓社工查詢，他指他和多名同事曾就事件獲邀到警署落口供，「不知件事為何會這樣，我覺得不可以將所有責任歸我。從我角度看，他不是被門夾到，而是在床上發脾氣而撞到木欄」，又指文仔手指一早康復，「是有心人想把事情搞大。」
黑房為「寧緒室」 本應用作紓緩情緒
但為何文仔當時會被關進房間？三名曾照顧文仔的前職員分別指出，包括文仔在內，宿舍職員時常將多名學童關進一間名為「寧緒露台」的黑房。有學童長期被困類似的細小房間內生活，亦有學童曾被長時間約束，因掙扎過度而受傷。
所謂「寧緒工具」，是一些約束肢體活動的器具，例如特製椅、手紥、腰封等。其主要用途是讓特殊需要人士在情緒激動的過程中，避免傷害到自己。「寧緒室」則是作隔離用途的空間，通常需要在四面安裝軟墊保護。當特殊需要人士有情緒及行為問題時，可在內逐漸紓緩情緒。據教育局指引，使用約束物屬短期應急措施，不可常期或慣常使用；學校必須取得家長書面同意，在特定情況下使用約束方法。
文仔受傷的「寧緒露台」屬於宿舍客廳範圍，內以書櫃隔開空間，有一部電視和大玻璃窗，方便職員從外監察狀況。前職員向記者透露，該房間通常用以隔離不同情緒激動的學童，文仔亦是「常客」。
出院後學校發放5000元「獎學金」
因此次意外，文仔進出醫院多次，幸而手指最終慢慢康復。其母親曾兩次到學校翻看閉路電視錄影，校長亦兩次聲稱錄影沒有聲音，明顯與事實不符，最終校方亦承認是夾手致傷。她根據程序要求學校交出閉路電視錄影，惟校方以須為片中其他人士打格為由，收取約1,400元費用，約一個月後才提供片段。對綜緩家庭來說，這是沉重的負擔。
「出院後約兩星期，學校通知有5,000元獎學金，叫我簽收，又指會安排個職員同我認錯」。文仔媽媽怕收錢後不能再追究，但最終收下，她又指舍監曾向她稱，涉事的社工已被調離宿舍。惟記者查閱校內紀錄，該職員之後一直在同一宿舍工作，至今年8月方離職。
警方：證據不足 終止調查
至今年5月，文仔媽媽收到警方通知書指，案件證據不足，終止調查。
警方指，2019年4月3日接獲報案，一名學童在3月22日於學校內懷疑手指受傷，循「對所看管兒童或少年人虐待或忽略」方向調查，經仔細考慮警方提交的調查報告及相關資料後，律政司認為沒有足夠證據提出檢控。
▼匡智會松嶺二校內部▼
匡智會：約束有家長同意書 母：從未同意房間隔離
匡智會發言人指，因個人私隱理由，未能回應記者查詢的個案，但學校如有特殊情況，會按既定程序向法團校董會、辦學團體及教育局通報。學校亦會按個別學生需要，採用較保護式或隔離等方法，協助學生平伏情緒及避免因行為而導致自己或別人受傷。就約束或隔離事宜，每個個案均通過跨專業個案會議，作整體考慮，及適時檢討，事前會徵詢家長的意見及書面同意。
文仔媽媽指，從未簽署約束同意書，讓宿舍將其子關在房間隔離，只曾同意於課堂上讓文仔坐特制約束椅子，以助他專心上課。對兒子被發現受傷的過程，文仔媽媽認為校方多次改變說詞，又不主動提供資料。自文仔受傷後，她與前職員及其他家長傾談下發現，學校曾出現多宗嚴重學童事故，惟本港接受嚴重智障兒童的學校宿位緊絀，宿生難以轉校，不少家長選擇沉默。
▼事發的大埔匡智會松嶺二校宿舍▼
母親擔心追究後 不能延長住宿至21歲
文仔媽媽是基層婦女，丈夫早年離世，家住偏遠木屋，有時打一些散工維生。除文仔外，她仍要照顧另外三名女兒，因此一直讓文仔居住在學校宿舍，除了探訪，她只能從學校社工口中，了解文仔的生活狀況。
與其他家長一樣，文仔媽媽亦擔心因曾向學校追究，會令兒子滿18歲時，不能再申請延長住宿至21歲，若真如此，文仔只能按時離校，等待成人院舍派位。「這些小朋友不懂講話，還要受此等對待，我覺得好悲哀。」她無奈道。
教育局：十年內無該校投訴 僅兩宗意外呈報
教育局指過往十年不曾收過有關該校照顧學生的投訴，但校方曾呈報兩宗學童意外。根據《學校行政手冊》，學校若有任何嚴重或危及生命的意外事故發生，學校要啟動危機處理機制，立即通知家長，通報教育局及提交書面報告。
追查下，多名匡智會松嶺二校宿舍前職員及註冊社工，向《香港01》記者揭露多宗學童受傷事故，指控宿舍包疪文化和縱容以暴力控制智障兒童，並點出教育局就資助特殊學校宿舍缺乏基本監管。詳情請閱「無聲吶喊」系列報道第二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