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甲級寫字樓持貨四年，以腰斬的虧蝕價錢易手；屯門簇新的商場基座淪為銀主盤，成交價大跌七成；大型銀行續租荃灣核心地舖，新租金竟比2008年金融海嘯時還要低。毋庸諱言，市場正瀰漫著一股悲觀情緒，個別投資者甚至在經歷一場痛苦的下行周期。

然而，這不是一次普通的經濟週期下行。本質而言，這是對我們過去多年來發展模式的一次結構性「清算」。自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後，世界主要經濟體開啟了長達十多年的量化寬鬆時代。這是一場由全球超低利率和QE所驅動，並在聯繫匯率制度下被動全盤接收的流動性盛宴。其結果是資本脫離實體經濟，進行自我增值的「投資錯配」。

告別資產泡沫時代

這些資金非理性地湧入了房地產和股票市場，嚴重推高了資產價格。香港人身處其中，曾經以為樓價只會升不會跌，社會上不斷有聲音告訴我們「有買貴無買錯」。他們或者是出於真心看好，又可能是為了自身利益而鼓吹。後來美國聯儲局為應對通脹而激進加息，香港的資產泡沫慢鏡爆破。現在所有人都已經醒覺過來，認識到資金盛宴結束後的必然結果。誠如前特首梁振英近日在社交媒體上所言，「社會要理性看待樓市，不能迷信」。

當企業面臨流動性危機，銀行的不良貸款總額攀升至廿年高位時，我們聽到官方一再重覆宏觀數據，告訴我們銀行的資本充足，流動性覆蓋率遠超國際標準。從這些數字看，我們的金融體系似乎固若金湯。然而，這種官方論述與市場的切身感受之間差異明顯。雖然計入抵押品價值，信貸撥備覆蓋率據稱仍有約145%的健康水平，但這種計算方式假設了抵押品的價值是穩定的。而市場正在用每一宗劈價成交告訴我們，這個假設本身存在風險——當作為分母的壞賬在增加，而作為分子的抵押品價值在萎縮時，原本健康的比例也可以變得脆弱。這也解釋了為何銀行業界據報已在討論設立「壞賬銀行」，考慮用非常規手段應對潛在的巨大壓力。雖然金管局澄清否認，但消息流傳本身就是對官方「一切安好」論述的壓力測試。

投資涉及風險，投資者——即使是大型企業——也必須為自己的決定承擔風險。這不僅是為了尊重市場紀律，更是為了社會的長遠公平。過去的泡沫已經讓社會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窒礙了年輕人的發展機會。政府的角色從來不是拯救那些在高位入市的投機者。這場深刻的去槓桿化必然伴隨陣痛，但這是回歸正途的唯一出路。然而不托市不等於無為而治，香港經濟最終能否軟著陸，正是對我們財政司司長乃至整個管治團隊的重大考驗。

最基本而言，政府和金管局必須確保銀行體系能抵禦資產價格進一步下跌的衝擊，確保市場有足夠的流動性。近日的食肆結業潮所引發的連鎖反應已是警號，萬一有大型企業出現壞帳，信貸緊縮可以牽連甚廣。

「K型」經濟下的危與機

香港從來不缺資金，缺的是正確的投資渠道。我們需要反思，當社會的資金和智慧都沉迷於炒樓、炒舖時，誰來投資於能真正提升我們生活質素、創造實質就業的產業？我們看到比特幣價格突破12萬美元，迷因股價格被舞高弄低，就必須提醒香港人，絕不能從一個資產泡沫的陷阱，跳進另一個風險更高的陷阱。

誠如金發局主席洪丕正近日指出，香港必須捕捉全球資產配置「去美元化」和「去風險集中化」的歷史機遇。我們可以如何配對市場資金，投資於本地的創科和綠色科技企業？如何鼓勵家族辦公室和私募基金，將其資產配置到香港的新興產業之中？香港要從過去單純的中西橋樑，轉變為服務全球南方和人民幣國際化的關鍵市場。

一方面，本港的保險、銀行和財富管理等金融業發展較為蓬勃，但另一方面，房地產、零售及餐飲業等正面臨較大挑戰。我們的經濟正呈現清晰的「K型」走勢，在舊經濟去槓桿的同時，新經濟仍未茁壯成長。這個新舊引擎轉換之間的空窗期往往至為危險，政府必須為轉型中的弱勢群體，提供失業援助、職業再培訓等堅實的安全網。

擺在財政司司長面前的，好比一條搖晃的鋼索。過程危機四伏，需要如履薄冰般小心拿捏。但走過鋼索的對岸是一個經濟更健康、社會更公平的香港，更是一個充滿機遇、更具全球競爭力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