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台主持人.上】棒球夢碎踏上犯罪路 Bruce Aitken開咪贖罪

撰文:鄭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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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有一個專門給外籍囚犯收聽的電台節目《Hour of Love》,由上世紀八十年代聞名的洗黑錢「專家」之一Bruce Aitken主持。Aitken曾是美國最受期待的棒球新星,卻在當地吃過一年牢飯。1974年起,他在香港從事洗黑錢工作,十多年來,牽涉入1976年發生的日本戰後四大醜聞之一的洛歇事件(Lockheed Scandal)、1979年轟動一時的澳洲毒品交易案Cessna-Milner事件,以及1980年倒閉的澳洲紐甘.漢德銀行醜聞(Nugan Hand Scandal)。悉尼報紙形容Aitken為「神秘的金錢搬運家」。曾經有神秘學家為他看命,說他的人生「被幸運之神眷顧」,卻有一道濃重的陰影,不可預視……

Bruce Aitken準備開咪,他的過去令他成為囚犯的同路人。(李澤彤攝)

1969年,來自美國小鎮的Aitken首次踏足香港,結識了後來的妻子,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地方會成為其人生最瘋狂日子之始。

22歲的他剛被美國運通(American Express)聘用,取道香港轉機,先後被派遣到越南綏和市美國空軍基地及西貢(現胡志明市)分行。那時越戰正如火如荼,他發現當地酒店和黑市的美元與美軍軍票兌換率相差近一倍。美軍禁止把美元到黑市兌換,稱會為敵人提供資金。「那完全是廢話,錢被想離場的商人提到香港。」Aitken說。

曾經的棒球投手新星 越戰中的染血支票簿

因為工作關係,Aitken經常來往於香港和越南兩地。為了避開軍方視線,他把在香港兌換得來的美元偷偷捲起,放到空心牙膏筒中,再偷帶到越南兌換,賺取差價。

在越南的日子,除了偷偷賺取匯率差價,Aitken還要為陣亡美兵查核帳目。1974年,他再也無法忍受拿着染上陣亡士兵血漬的支票核數,決定辭職,「這場戰爭明顯是大生意、合約、金錢,我不想成為這部機器的一部分。」他想起某次前往中環皇后大道的Deak & Company(遠東)香港分部兌換美元的情景,當時南非籍經理Dirk Brink在辦公室大吼大叫找人去雅加達,見到Aitken後眼神一亮地說:「你有美國護照,那就容易拿簽證。有空打給我吧。」於是投書應徵。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進這一行,我需要一份工作,選擇美國運通的工作尚可以理解,來到香港也是這樣,或者是命中注定,性格使然。」或許是想藉追求刺激以填補失去棒球的空虛,「我想生活充滿熱情(zestful life)。」

他把過去輯錄成自傳,收錄了1976年他往返越南和香港攝下的舊照。(李澤彤攝)

他的興致,早在1967年初夏消失了一半。「有些人天生幸福地擁有才華,其他人得尋尋覓覓才能找得到,而我天生就是個好的棒球手。」自五歲起,父親教Aitken打棒球,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不能成為專業選手。他輕易地拿到全額獎學金上大學,帶領隊伍在比賽中贏得冠軍,他享受每一場比賽前的快樂,還有腎上腺素急升的興奮感。1965年,他是全美最好的投手,紀錄排名第一,有球隊向他招手,只待畢業就能晉身大聯盟。1967年6月一場比賽中,他右膝蓋嚴重受傷,腿也無法拉直,但因負擔不起手術費用,只是打了一個月石膏,棒球夢隨之破碎。

Aitken自幼家貧,試過買新雪櫃吃光了裏頭附贈的食物,把空雪櫃退貨。一家七口靠他一個人賺錢,工作對他來說十分必要。畢業後,他試過在保險公司工作,卻忍受不了沉悶而離開。由始至終,他一直想尋回棒球場上那份刺激感,Deak & Company的工作正正提供他所需的腎上腺素。「在棒球隊,我當投手,與捕手控制整場遊戲,一旦那停止了,我需要別的(替代)。這份工作需要出國,要接觸不同的人,且不是一般人,正是我需要的。」

因膝蓋嚴重受傷,Aitken的棒球夢隨之破碎。(示意圖,圖中人物非受訪者/GettyImages)

來往三十個國家 瘋狂洗錢歲月

見過紐約總公司大老闆Nicholas Deak後,Aitken馬上被聘用。老闆會說六門語言,二戰時曾為CIA情報部門工作,因此接到不少來自中情局委託的項目,客戶包括政府部門、大商家、情報機關,甚至連毒販都有,但Aitken直到在紐約受訓完、到香港工作後才幡然醒覺。彼時的香港仍未有「洗錢」的概念,《紐約時報》在1984年的報道便指,Deak & Company的業務範圍是「只接受外國人的存款,付利息,並轉移資金到其他國家」,並容許客戶以假名開戶頭,收費是總款項約3至5%。

「我們像瑞士銀行一樣。」七十年代,Deak & Company將「你有現金,我們就買」奉為圭臬。Aitken舉例指,假如有在香港的菲律賓商人希望買港股,正常途徑的話,需要到中環的銀行兌換披索,獲批准後才能買入美元,但兌換率十分差,在Deak & Company兌換則馬上能取得美元。「以往這十分正常,買賣貨幣時不會問問題,也沒有洗錢這個概念,但國家都有外匯管制,因此我們只是繞過法例,或另闢蹊徑。」

「客戶使用我們的服務,是因為我們絕對保密。」 Aitken說,當時公司守則第一條是「了解客戶」,第二條是「不要問,只要做」,老闆Deak總是說:「我們又不是警察。」

1977年時的Deak & Company香港分行,Bruce坐在Dirk Brink辦公室中。(李澤彤攝)

公司會把接錢叫做「pick-up」,就像接貨,多依賴人員跟當地代理人接洽。Aitken試過從澳洲墨爾本拿取數十萬澳元現金,然後喬裝成澳洲遊客收購來自香港的現金,再存入悉尼的澳新銀行(ANZ)。「說謊這部分是最困難的。」他往往要強裝鎮定,經常會把數以十萬計美元的現金藏在高爾夫球袋的夾層中,又試過利用百元跟一元美鈔尺寸一樣的特點,把內裏只有三萬美元現金的包裹申報成百萬美元,再和客戶的包裹移形換影……

在那瘋狂的日子裏,急如星火的Brink一聲令下:「你過來,有沒有去過……」 Aitken就知道他得飛到某個地方了,頭兩年工作,他就飛了超過三十個國家,護照都蓋滿印章,有時更會用假名預訂機票。他記得Brink老是說「走私是白人的特權」,過海關時,要永遠排在印度人後面,這樣他們就不會查你。工時不長,住五星酒店,享受客戶好好招待,但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不久。1975年,位於日本的接頭人、西班牙神父忽然被捕,像是敲響了第一記喪鐘。

1975年,接頭人紗紗被捕,敲響了Aitken的第一記喪鐘。(李澤彤攝)

七十年代,美國洛歇航空公司為擊敗競爭對手以獲取全日空新客機的訂單,向時任日本首相田中角榮等人行賄五億日圓,這樁貪污醜聞震驚日本,並牽涉荷蘭、西德、意大利等十五個國家,最終導致田中角榮被捕,接受長近七年的審判。由五十到七十年代,Deak & Company經手當中約3,000萬美元,「我們有很多來自CIA的訂單,由美國駐香港領事館傳達,付款給洛歇副總裁後,錢就落到日本首相手裏。」

西班牙神父被抓後,辦公室亂成一團,老闆Deak僅僅說:「為他祈禱吧。」Aitken以往覺得自己的工作只是與財務私隱權有關,到那刻才意識當中的風險:由他提着高爾夫球袋運送給西班牙神父的日圓,會不會是賄款?萬一被捕,公司會不會保障我的安全?

七十年代,時任日本首相田中角榮(右)收賄五億日圓震驚日本。(資料圖片/GettyImages)

種種迹象顯示更大的風暴將至:1979年澳洲Cessna-Milner事件爆發,揭露毒販利用Deak & Company,把利潤由澳洲送到東南亞;紐甘·漢德銀行創辦人之一Michael Hand向Deak & Company大力挖角,甚至在金三角清邁開辦分行,另一創辦人Frank Nugan隨即在1980年被槍殺;1984年,Deak & Company因協助毒販洗黑錢而遭直屬美國總統的組織犯罪委員會提告,宣告破產;1985年,老闆Deak被疑似精神病人闖入辦公室槍殺,一直有人懷疑是刺殺事件。

事件發生後,傳媒紛紛追訪Deak & Company,公司名字頻密見報,惹來當局注意。Aitken心裏有數,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每次通過美國海關,他是唯一一個被截停盤問、仔細翻查行裝的人。繼續閱讀Aitken的故事:【監獄台主持人.下】洗黑錢釋囚書寫人生 留香港為外藉囚犯發聲

上文節錄於第143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2月24日)《洗黑錢釋囚開咪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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