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萊曼尼之死】一超多極的美國霸權時代仍未終結

撰文:吳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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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流傳着這樣一首民謠:
丟失一枚鐵釘,壞了一隻蹄鐵;
壞了一隻蹄鐵,折了一匹戰馬;
折了一匹戰馬,傷了一位騎士;
傷了一位騎士,輸了一場戰鬥;
輸了一場戰鬥,亡了一個帝國。
特朗普對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聖城軍」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的刺殺,就好比那個引發一連串蝴蝶效應的「鐵釘」,接下來「壞鐵蹄」、「折戰馬」、「傷騎士」、「輸戰鬥」甚至是「亡帝國」似乎已在預料之中。至少目前來看,以蘇萊曼尼之死作為引線,整個中東乃至世界都成了火藥桶,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陰雲已開始密佈於各個角落。
中東會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戰嗎,蘇萊曼尼是誰,美軍為什麼要刺殺蘇萊曼尼,美國得到了什麼,伊朗會進行怎麼樣的報復,是誰在亂局中漁利,中國和俄羅斯打算如何做,中東局勢將往何處去,這些是各方普遍關心的話題。本組議題將圍繞以上問題展開討論和闡述。

1月8日,特朗普比預定時間推遲近半個小時發表全國電視講話,為充滿變數的美伊衝突帶來積極訊號。在電視講話中,特朗普表示「已準備好擁抱和平」而且強調,「從表現看,伊朗正在迴歸常態,這對涉事各方而言都是好事,對全世界也是件好事。」圍繞今次的美伊衝突,《香港01》專訪國際問題專家、浙江外國語大學環地中海研究院院長馬曉霖,由他來解讀衝突背後的緣由,以及中美俄大國各自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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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因為美國刺殺伊朗將軍蘇萊曼尼而引發的蝴蝶效應還在持續。面對這樣的「結果」,很多人會不解,為何美國要這麼樣?不管從哪個方面考慮都似乎得不償失,而且美國暗殺的做法也確實不符合身份。在您看來,特朗普究竟是基於怎樣的考量要選擇如此極端的手段?

馬曉霖:這是一次典型的、特朗普式的敢破敢立的行事風格。特朗普上台以來奉行的一系列外交政策、對外戰略,乃至用兵方式,明顯與歷任前任總統不一樣。在外交上,特朗普總體保持收縮態勢,但是,他該出手時真出手,該用兵時就用兵,這一點從兩次對敘利亞目標進行軍事打擊,從在阿富汗使用威力僅次於原子彈的超級炸彈進行軍事威懾就能看出。再比如,在耶路撒冷歸屬問題上,在戈蘭高地主權問題上,在巴勒斯坦被佔領土的猶太人定居點前途問題上,特朗普也打破前任總統一貫相對超脱和中立的做法和慣例,偏袒以色列,可以說冒天下之大不韙。這就是特朗普的敢破敢立,他認為過去的各種招術都不起作用,自己的「怪招」才是最好的招,也就是所謂的極限施壓。

對於伊朗,特朗普也是能不戰則不戰。但是,伊朗面對美國極限施壓也採取了各種拆招辦法,把特朗普搞煩了,從去年波斯灣內外連續出現油輪遇襲事件,到美國和伊朗海軍多次對峙,乃至最後美國的「全球鷹」無人機直接被伊朗擊落,伊朗無疑是「摸了老虎屁股」。去年,作為對擊落無人機的報復,美國已採取軍事報復行動,只不過最後十分鐘時候被特朗普叫停,他當時的理由是,避免造成150名伊朗人死亡,以免引發難以承受的後果。

截殺蘇萊曼尼,我覺得特朗普做出這一重大決定既有外交因素也有內政考量。外交來講,這段時間美伊都把對方的軍事或準軍事部隊列為恐怖組織,這就從法律上給雙方發生摩擦提供了前提條件。半年前,我曾寫文章預測,以後美伊打起來是大概率事件,危險性越來越高。雖然雙方都似乎儘量避免走到這一步,但誰都處在戰爭邊緣。站在特朗普的角度看,現在處在競選連任的關鍵階段,他不想重複1979年卡特總統因營救人質失敗而失去白宮的悲劇。而且。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殺一儆百,殺雞儆猴,震懾那些頭腦發熱的人,不要對美國的利益構成進一步傷害。

就內政來講,特朗普想通過這種方式討好國內福音派,討好猶太勢力,討好伊朗的死敵以色列。歷來美國的選情證明,只要支持以色列就能得到很好選票,因為美國是新教國家,新教徒認為以色列就是上帝派來拯救世界、遏制穆斯林等異教徒的。此外,特朗普這麼做,還可以轉移彈劾風波,使輿論風口從彈劾風波轉向美伊可能爆發的戰爭,可謂一石數鳥。

01:美國之外,外界現在普遍擔心的就是伊朗,尤其關注的是伊朗會如何報復,伊朗日前也宣布中止履行伊核協議,並將美軍列為恐怖組織。在您看來,伊朗如何「報復」才是恰當的,於己方有利的?

馬曉霖:伊朗不會直接同美國宣戰,因為和美國的綜合國力、軍事實力相比,伊朗根本不是對手。現在伊朗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安撫民意,為了顧及面子,通過襲擊美國的軟目標等作為報復措施。畢竟伊朗還是要考慮美國的反應,而美國在第三國刺殺蘇萊曼尼本身就是在給伊朗發出非常直接的信號,誰襲擊美國目標,一定會加倍償還。

伊朗不會直接同美國宣戰,因為和美國的綜合國力、軍事實力相比,伊朗根本不是對手。現在伊朗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安撫民意,為了顧及面子,通過襲擊美國的軟目標等作為報復措施。

另外,定點暗殺的這種手法,是古老戰爭的方式,最晚二戰時期就已存在。到了當代,以色列業在頻繁使用無人機暗殺的做法,這方式本身並不新鮮。但對美國來講,這可能是一種比較新的方式,或者說美國這一次採用了以色列的作戰方式來對付伊朗,也就是先摧垮對方的神經中樞,摧垮對方挑戰的意志,達到效果最大化,減少投入戰爭的成本。

01:您此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伊朗在核問題上的倒退其實在用美方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但實事求是講,除了中止履行伊核協議外,伊朗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來表達不滿,給國內洶洶的民意以交代。

馬曉霖:的確沒有。而且伊朗現在並沒有完全退出「伊核協議」,也一直保持着與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密切合作關係,因為伊朗沒有本錢徹底退出。如果退出,伊朗不僅將承受美國的會全方制裁,也將站在聯合國和國際社會的對立面,中俄英法等國可能都要加入制裁的行列。如果這樣,伊朗等於是在政治上、經濟上、外交上全面自殺,等於走回頭路。而目前國內的經濟狀況並不允許伊朗把自己隔絕起來,所以關於伊核協議方面只是一種宣誓的姿態。

01:您剛剛提到這次暗殺行動帶有很強的以色列的色彩,接下來的問題是關於以色列的。美伊引發的這場「地震」,給人感覺沒有任何一方是贏家。但被外界忽略的以色列似乎例外,尤其是內塔尼亞胡。在您看來, 以色列會成為這場風波中的最大贏家嗎?為什麼?

馬曉霖:贏家不贏家我覺得不能說的太早,如果這個事情就這麼過去的話,美國就是最大贏家。但如果從整個中東來講,除掉蘇萊曼尼這樣一個軍事戰略家,降低伊斯蘭革命衛隊「聖城旅」的運轉效率,那麼贏家應該很多。比如,以色列肯定是一個贏家,因為他的死大大降低以色列面對的威脅。此外,沙特、埃及這些與伊朗爭奪地區霸權的國家,也都消除心頭大患,約旦、巴勒斯坦等弱國也都應該說是減少了很多來自伊朗的壓力和干擾。

所以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來講贏家很多,畢竟伊朗確實在中東地區仇家太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唯獨最大的損失的,就是伊朗。

01:中東是大國的墳墓,也是大國的試金石。美伊衝突發生後,中國和俄羅斯也通了話,表達了各自的關切和立場。當美國在中東四處樹敵自我孤立後,中俄兩個大國勢必會抓住這個機會。也有美國媒體評論,美國在中東的作為給中國提供了絕好的戰略機遇期。在您看來,中俄會如何作為,互相搭檔,以便更好的抓住機會?

馬曉霖:不能這麼簡單地下結論說「美國四處樹敵」。美國是世界霸權,確實是樹大招風,但是,中東很多國家還是需要美國的錢,需要美國的保護,關鍵時候也還是要看美國臉色。而且,美國的盟友還是很多,中東現在可能除了伊朗、敘利亞,幾乎都是跟着美國走的,巴勒斯坦也是因為美國過分打壓才與美國說「拜拜」。現在畢竟還是帝國時代,是美國霸權世代,一超多極的格局並沒有改變。

所以,中國也好, 俄羅斯也罷,可能在局部能與美國有所較量,但是綜合實力上依然不是美國對手。尤其是中國,沒有打算挑戰美國霸權,更沒有意願填補美國的空白。這一點,習近平主席在2016年訪問埃及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了。而俄羅斯也只是在局部地區有相對優勢,比如說美國中東戰略收縮時強勢出兵;在烏克蘭、格魯吉亞這些勢力範圍內有優勢,但要與美國陷入全面博弈的話,可能重蹈前蘇聯的覆轍,畢竟俄羅斯的綜合實力等都不足以支撐其跟美國爭霸。

中國前段時間與俄羅斯溝通密切,本來雙方屬於「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現在又加了一個「新時代」,也就是說,在原來的夥伴關係基礎上增加新的內涵。中俄在很多重大問題上互相關照,共同進退,這點從來是公開的。比如在中東其是敘利亞問題上,中俄聯手避免了敘利亞政權被顛覆,可以說維護了兩國大國地位,當然更多是維護了俄羅斯的戰略利益。但是,中俄之間還是結伴不結盟,而且中俄走近並不意味着中美要走遠,中美之間的貿易額那麼大,所以不能片面來解讀中國在中東的外交行為。

01:雖然中國反覆承諾無意挑戰美國,也沒有意願當世界老大,但是,在中美新冷戰格局下,中美之間勢必要面臨一個「誰當老大」的問題。對美國來說尤其如此,因為她顯然切實地意識到來自中國的所謂挑戰和威脅。基於此,中國還有可能繼續「韜光養晦」嗎?

馬曉霖:我覺得美國是基於羅馬帝國思維,也是基於進攻型現實主義理論,認為這個世界必須有一個領導者,而且這個領導者只能美國擔當,不能由中國擔當。就中國來講,幾千年的歷史中也從來沒有打算當世界領導者,即使在明朝作為海洋大國也沒有在海外建立一個軍事基地,沒有奪佔土地,沒有在海外扶植代理人政權。中國就是一個「中央帝國」,就是以老祖宗這塊土地為中心自我發展,面對世界的友好交往,採取開放姿態。即便是朝貢體系,也是對方不得不依附於這樣一個中央政權。中國頂多是在東亞地區當過領導者,從來都不是世界領導者,更沒有這樣的打算,因為這不符合中國的傳統與文化,更在中國歷史上找不到這樣的例子。幾年前,在與美國助理國務卿阿米蒂奇(Richard Armitage)面對面交流時,我就強調過這個道路。

當然,中國也是考慮過美國的「玻璃心」,所以一直在強調中美可以建立新型大國關係,中國強不必霸,強也不必取代美國。就算美國不放心,中國還是要堅定地走好自己的路,繼續維持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政治秩序、安全秩序、經濟秩序以及金融秩序,儘量避免直接衝突,這是一個相互適應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