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中美代表在瑞典斯德哥爾摩（Stockholm）結束為時兩日的談判，雙方在實質問題上沒有明確的進展，唯一的正面結果就是雙方沒有談崩，來得及趕在8月12日雙方互相豁免額外24％關稅的90日限期前進一步把限期再次推遲90日。

中美對這個談判結果卻有不同的表述。中方通稿表明，「根據會談共識，雙方將繼續推動已暫停的美方對等關稅24%部分以及中方反制措施如期展期90天。」而美國財長貝森特（Scott Bessent）和貿易代表格里爾（Jamieson Greer）則稱會向特朗普報告談判的正面進展，但將由特朗普作出最後決定。

格里爾更說了一句：「我們的中國夥伴有點操之過急（jumped the gun a little）。」

如果只從中美之間的經貿爭端來看，這90天延期是理所當然的。中國用稀土／稀土磁鐵出口緊握着美國產業命脈。特朗普雖然一直試圖用關稅施壓中國在迫售TikTok、巴拿馬運河港口、芬太尼原料出口等不同問題上作出讓步、採取配合美國的行動，但命脈在中國手上，特朗普也無計可施，只得繼續延期、繼續談。

對華、對俄「兩個限期」出奇接近

可是，8月12日的這個中美關稅豁免限期，跟特朗普近日針對俄羅斯「次級關稅」的「新限期」在時間上卻出奇地接近。7月28日，正在蘇格蘭與英國首相施紀賢（Keir Starmer）見面的特朗普，宣布要把原本9月2日到期的「俄羅斯接受停火50天最後通牒」縮短至未來「大約10天或12天內」；29日，他澄清限期將是「10天」，「我們將會實施關稅，以及其他會實施的好幾樣東西。」

特朗普此前給出的「50天限期」，就是要威脅普京（Vladimir Putin）接受停火，不然美國就會向同俄羅斯購買石油天然氣的國家實施100％的「次級關稅」－－也就是說，這些國家對美出口將會面對至少或額外100％的關稅。

按照「10天」的說法來算，如果俄羅斯不在8月8日前接受停火，特朗普就要實施「次級關稅」。

俄羅斯能源產品的最大買家就是中國和印度。因此，如果特朗普真的要兌現這種「次級關稅」的威脅的話，那麼俄烏戰爭的問題就必然會同特朗普的關稅戰合流，導致中美經貿談判破裂。

普京是TACO信徒

在古典邏輯中有一句人們用來開玩笑的名詞：一個人的「否定後件」（modus tollens）就是別人的「肯定前件」（modus ponens）。

對於關稅戰和俄羅戰爭合流的可能，大部份人都認為特朗普不會為促成俄烏停火、爭奪諾貝爾和平獎而在關稅戰上付出導致中美不能再談下去的代價，因此特朗普對於俄羅斯的「次級關稅」威脅只能是「敢說不敢做」的空談。

這是「否定後件」，因此「特朗普兌現次級關稅威脅」的「前件」就不可能成事。

對於特朗普的「50天限期」又或者是最近的「10天限期」，俄羅斯的口應一直是處之泰然，普京也不屑親自回應，克里姆林宮的說法只是「知道了」，但戰爭會繼續。莫斯科的態度，就是不相信特朗普真的敢落實他的威脅。

由此可見，普京也是「TACO」信徒－－TACO即「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特朗普總會退縮）之意。

但如果我們從另一個方向來看，如果我們不預先假設特朗普不會讓俄烏戰爭影響其對華經貿談判的話，特朗普又有沒有其他「肯定前件」，也就是說，兌現對俄「次級關稅」威脅的理由？

油價、美印不是難題

特朗普自己的說法似乎是頗為堅定的。29日在「空軍一號」面對記者提問時，特朗普就問記者「你們想要一單猛料（big scoop）嗎？」然後，他就簡單明白的說「今天起計10天」，表明他也不知道關稅會不會影響俄羅斯的決定，但美國將會實施：「我不確定這會不會影響俄羅斯，因為（普京）顯然想繼續戰爭。但我們會施加關稅等等各種措施。這些措施可能會有影響，也可能沒有影響。」

其後，記者再追問特朗普也會否擔心用「次級關稅」施壓其他國家不向俄羅斯購買能源會推高油價－－因而對特朗普構成國內政治壓力－－特朗普就說他毫不擔心，聲言美國有很多石油，而且還在增產。

俄羅斯每日石油產品出口量大約為500萬桶。根據國際能源署（IEA）7月的報告，單是沙特和阿聯酋未來90天內能上線且持續生產的原油產能已經有超過400萬桶。這些國家最近都在超額增產去搶市場份額。在特朗普慫恿之下，它們確實有可能配合。

因此，特朗普對俄實施次級制裁的主要考慮不在國內而在其對關稅戰的可能影響。

對於印度，特朗普在貿易談判上繼續擺出強硬姿態，29日就確認了日前有關印度將面臨20%至25％關稅的報道。由於印度能否靠「中國+1」的全球供應鏈轉營契機來發展自己的製造業非常依靠美國市場，如果特朗普以超高關稅來威脅印度不要購買俄羅斯能源的話，印度很可能只得無奈接受－－畢竟俄羅斯遠離印度，俄烏戰爭戰根本就不是印度能源的主要供應方，印度只不過「貪便宜」才大手購買有打折扣的俄羅斯石油。

特朗普要將俄烏戰爭掛到中國頭上？

對特朗普而言，難題就在於中國。特朗普最近的種種行動都顯示出他有意向中國示好，似乎是想跟習近平親自會面作一場大交易－－在普京不願停火的背景之下，特朗普設想中的大交易可能就包括了俄烏戰爭的元素。

根據近日英媒報道，特朗普已經指示商務局負責出口管制的產業安全保障局（BIS）避免推出針對中國的強硬行動；特朗普政府亦拒絕了賴清德通境紐約來出訪中美州，改變了拜登時代2023年的先例；6月的時候，美國亦取消了一場與台國防部長的會議，被解讀為避免得罪北京的決定。雖然這些消息沒有得到官方證實，但特朗普最近也確實重新批准Nvidia的H20晶片對華出口，連《紐約時報》也借此報道白宮中的對華鷹派已經失勢。

前一天才否認有在尋求和習近平舉行峰會的特朗普，29日在「空軍一號」上就向記者說，習近平想要見面，他自己也期待見面，時間可能是「年底之前」。

此前共同社報道稱中方計劃邀請特朗普9月3日到訪北京參加二戰結束80周年的天安門閱兵。由於此事象徵意義太重，就算中方真的作出邀請，特朗普答應的機率也很低。

另一個時間點就是10月31日到11月1日在韓國舉行的亞太經合會議（APEC）峰會。這種在第三方國家進行領袖會面的鋪陳就似乎更能切合中美關係此刻的溫度。

但對於特朗普自設的對俄「10日限期」而言，這些時間點都太長遠了。

我們不得不問，如果特朗普明知道對俄羅斯的「次級制裁」必然會影響到中美經貿談判和中美關稅戰，為什麼特朗普會自行把限期提前，而且剛好定於中美原有互相豁免關稅的限期到期日之前？如果特朗普像普京相信那樣準備好退縮，為何要讓自己提前出醜？

也許特朗普正在計劃將俄烏停火的問題與中美經貿談判扣連起來，實施對俄「次級關稅」就是達成這種扣連的工具。

8月8日「次級關稅」威脅限期一到，結果就只有中美關稅戰的升級。要避免升級，普京就必需在俄烏停火的問題上向美國的立場走近。而唯一能有效遊說普京這樣做的似乎就只有中國。

當8月8日來臨，特朗普若不退縮，俄烏停火的問題就會馬上同中美關稅戰扣連起來，俄烏停火與否必將影響中美經貿關係，而中美關稅戰能否緩和也將取決於俄烏能否停火。

如果這樣的格局真的變成事實，中國也許就要在王毅據報曾言的「不想看見俄羅斯在烏克蘭戰敗」和「中美緩和貿易衝突」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當然，單是特朗普的對華關稅，並不能對中國構成足夠的壓力。但大家不要忘記特朗普至今跟全球多國達成的所謂「貿易協議」其實也是細節欠奉的口頭承諾。特朗普轉過頭來還可以透過削減針對這些國家的關稅來試圖遊說它們來一起對付中國－－其中，美歐貿易協議就為此留下空間：雖然美國一刀切將歐盟商品的關稅定於15％，但雙方還將有一個互相實施零關稅的清單，美國對歐大增關稅的條款之後其實隱藏着這麼一個大減關稅的空間。

這到底是否特朗普的盤算，我們不得而知。但如果這不是特朗普的盤算，我們實在難以用理性方式去解釋為何特朗普會提前對俄制裁的限期，而且還把這個限期訂於原本對華重新實施關稅日期的數天之前。

在未來幾天值得觀察的就是特朗普會否／何時會真的同意將8月12日的中美關稅限期押後90天。

如果俄烏局勢未見進展，特朗普卻這樣做了，我們就能知道他的對俄制裁威脅，確實純屬空談。至於他為何要將自己退縮的限期提前？可能背後並沒有任何理性解釋，只是特朗普7月28日那天突然覺得自己可以靠宣布這個決定來製造新聞、吸引關注的無厘頭言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