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女嫁穆斯林】家人缺席婚禮、拒巴裔夫婿:蠻夷不配大唐民族 

撰文:林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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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女人戴頭巾蓋着頭髮和脖頸,只見她的五官和臉,差點認不出她就是受訪對象。她見慣不怪說如此打扮多年,至今在街上仍有人對她黃皮膚、華人面孔卻一身「印尼姐姐」的裝束投奇異目光。旁人目光於她不重要,倒是父母自她信奉伊斯蘭教、嫁了巴籍丈夫後,強烈反對得幾乎要斷絕關係。
結婚那天,新郎的親友從巴基斯坦遠道來港祝賀,新娘的爸媽和親戚卻沒有出現,她哽咽說得不到祝福的婚姻,婚後也不會長久。這20多年來,她多次與丈夫吵鬧、帶過子女離家出走,但終究她有沒有後悔這段異族婚姻?
攝影:龔嘉盛

「Rubina」這英文名是她入教後改的,她原姓朱,自言來自「非常傳統」的中國家庭。60年代她在上海大戶人家出生,父親在大陸做官,對女兒一向期望很高,希望女兒嫁個有錢人光宗耀祖,怎知最後嫁個巴裔人。

一度以為伊斯蘭教好恐怖

她在十來歲時與家人來港定居,少女時代開始叛逆,父母管不住,乖乖女一放工就變身狂野女孩,喜愛夜蒲,「每次落D(Disco)、唱K後就好興奮,但狂歡盡興過後莫名失落,覺得人生毫無意義。」

直至21歲她在工作的貿易公司遇上一個叫Raymon的巴裔男生。

未信教前,這狂野女孩會穿短裙小背心透視裝,自從90年代初洗禮入教,她便每天戴頭巾外出,亦不時穿起南亞服飾,是那年代少有敢作此打扮的香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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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常聊天,他不像我母親說街頭那些眼饞饞、撩女仔的南亞男人,他反而基於宗教很守道德規矩,我對他的文化背景很有興趣,何解他是巴基斯坦人,但懂講廣東話,又不喝酒、不吃豬柳蛋漢堡?他說了解伊斯蘭教後就能解答我心中疑問。」

Rubina好奇又遲疑:「那時90年代覺得伊斯蘭教好恐怖呀,加上當時已有什麼巴勒斯坦、以色列人肉炸彈襲擊的新聞,在想巴基斯坦究竟是什麼國度?」

「他是蠻夷,不配『大唐民族』」

後來這男生帶她踏進灣仔清真寺,眼見信徒多是華籍面孔,不少是公務員和專業人士,不如她印象中般神秘,她於是修讀伊斯蘭教初階,又聽教長講道,嘗試透過信仰解開生活鬱結。「讀到這宗教如何尊重生命、人體構造與宰殺牲畜等題目,我被感動,自己的價值觀漸改變,由終日覺得人生苦無出路、欲尋死,到人變得愈來愈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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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Raymon說:「當時我對她(Rubina)說,妳相信這個宗教,與跟我戀愛是無關的,希望妳真心相信真主。」
灣仔這間清真寺是當年Rubina首次認識伊斯蘭教的地方,她1993年情人節入教,之後多年也在這寺禮拜頌經,寺內裝潢20多年來沒變。

二人因為宗教,走得愈來愈近,很快便相愛。Rubina不久帶這巴裔男友回家見家長,父母親卻翻臉拒見。「我爸說他是蠻夷,不配『大唐民族』;我媽說怎麼我會黐埋『low level』(低級)的宗教和人。」Rubina家人想法傳統,母親是印尼華僑,上世紀曾是當地富有人家,聘印尼人當傭人,母親對種族與階級劃分鮮明。「他們寧願叫我接受一個與我相差20年的台灣男客戶追求,也不接納這個年紀相若的南亞男仔,就因為他的種族。」

沒有得到祝福的婚禮

她交過一個嗜賭爛玩的香港男友,那時對生活無甚盼望。與Raymon交往之後,她眼裏就只有一個男人:「不是年齡或膚色的問題,而是那個人讓我sunshine--每次看到他,我就快樂。」

相戀數年,25歲的Rubina不理會父母反對,決定與這男人廝守終生。結婚那天,新郎的親友從巴基斯坦遠道來港祝賀,新娘的父母與親戚卻久久沒出現。「等到晚上八時,我知道他們不會來了。是的,是很痛苦的。我終於能與我愛的人結婚,但那天之後我一直無法讓自己快樂起來。」她眼眶泛紅說起20多年前這場沒有雙親見證和祝福的婚禮。

1995年Rubina與男友拉埋天窗,她身上那套婚紗更是丈夫特意從巴基斯坦訂造的。(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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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她婚後數年斷絕來往,直至1997年Rubina懷第一個孩子,母親終願意照料她安胎,父親亦在外孫出生時才探望見見。「我爸覺得我會婚姻失敗,我媽說要把這遺憾帶進棺材,她的喪禮也不要這男人來鞠躬。」父母由始至終不接納她這段婚姻,「我和他吵架也不能回娘家,因為爸媽只會落井下石。」

異族婚姻多離婚收場?

丈夫Raymon在80年代隨父親移民來港,由於學歷不高,回歸前是半山有錢老外的私人司機,回歸後老外回英國,他就轉做運貨司機。Rubina則由會計、保險業,做到凍肉公司的營業代表,工作較丈夫穩定和高薪。她說南亞男人在港較難謀生,身邊認識的異族夫妻,香港妻子都會外出工作幫補家計。她聽過很多這類離婚收場的故事,「南亞丈夫在外受盡歧視,回來對老婆發洩,夫婦終日活在負面情緒,最終抵不住生活壓力便分開解脫。」

Rubina與丈夫這些年來也為錢和生活習慣吵吵鬧鬧。「例如他喜歡早上洗澡,我則是夜晚,同床睡覺就覺得他污糟;他常說話很有原則,叫我倒杯水也搬出教義,說妻子侍奉會得到『回賜』,我卻覺得他滿口道理,喜歡管住我。」每次吵起來,她便想到不如離婚,丈夫總苦口婆心說:「離婚解決不了事情,我們吵架不因感情問題,而是生活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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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bina與丈夫有四個孩子,她記得大兒子幼時曾因被取笑為「差仔」而難受,南亞人的面孔在香港常被歧視。(林可欣攝)

數次帶着子女離家與丈夫分居,Rubina詰問自己:「這段婚姻還要否繼續,我還是否愛他?」後來她想通了對丈夫的愛恨交纏與種族與膚色無關。「哪個種族都有不同性格的人,他為人細心謹慎,有時像『婆仔』很囉嗦,有時大男人,這些性格與他長滿鬍子和粗獷外表很大反差。但每當靜下來,愛他感覺猶在。」

「我感激生命裏有他

她想起當初排除萬難誓要與他結婚,與他組織家庭生下四個兒女,人生始終離不開這男人。「有段時間我與兒女搬到另一處住,發現自己管不了他們,家裏要有爸爸才壓住場面;單是我一個人帶不了孩子,我無法成為稱職的媽媽。」

作為伊斯蘭教徒,她認為結婚生子是人生必經階段,必要與丈夫共同經歷。「我感激我生命裏有他,有他帶我認識伊斯蘭教,進入他的圈子,結識到南亞人、非洲人,跟他回鄉看他的鄉土田野,在他的圈子裏結識香港的少數族裔,看到世界之大,懂得去欣賞曾經自己歧視過的事。」

起初是被此巴裔男人深邃的輪廓,帥氣的外表吸引,後來Rubina認清何謂愛情。(林可欣攝)

香港女子變「少數族裔」被歧視

至今父母親戚仍指摘她是穆斯林女人,拒絕讓她出席家族聚會,很多活動或白事她因為信仰亦無法出席,每年農曆新年她才能偕丈夫與娘家親人拜年見面。「我戴着頭巾在地鐵見到表姐,她都不認得我,可能是我的打扮改變了,或她已忘記我原來的模樣。」下嫁巴基斯坦男人後,Rubina像失去原來的身份。

她做了「少數族裔」20多年,仍介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日日都有人指住我的頭巾問:『你咩人嚟㗎?點解咁樣打扮都識講廣東話?』我就跟他們說,我是香港人,不是印尼姐姐或巴基斯坦女人,但信奉伊斯蘭教,嫁給了一個巴基斯坦丈夫。」Rubina得意地說:「這不錯,又趁機介紹和解釋少數族裔的文化,這樣就愈來愈多人理解我們。」

下集:影響Rubina至深的伊斯蘭教究竟有什麼文化?她怎樣向路人街坊解釋自己的打扮和信仰?請看:【港女嫁穆斯林】炎夏戴頭巾、着長衫唔熱?穆斯林實係盲婚啞嫁?

家庭管教嚴厲,Rubina從小只為滿足父母的期望,但從不知自己未來要怎樣,直至遇到丈夫,她像找到人生出口。

Rubina為了更多人認識少數族裔,近月參與香港電台社區參與廣播服務的節目《假如你係我,在港少數族裔》,擔任其中一集的訪問嘉賓,講講自己的異族婚姻。
節目由基督教勵行會-少數族裔服務組織策劃製作,一連13集探討少數族裔在香港生活遇到的不同問題。播出時間為逄星期六晚,8時至9時於香港電台普通話台(AM621),播出日期為7月15日至10月7日。
收聽網址:www.rthk.hk/radio/pth/programme/g0582_if_you_were_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