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法國巴黎心臟地帶、已有170年歷史的標誌性地標BHV Marais百貨，11月5日迎來中國快時尚電商平台Shein進駐，開啟全球首家實體店。這個以「廉價、實惠」見稱的品牌，在實體店開業前已經備受爭議，近日還爆出在網上售賣童顏性玩偶的轟動醜聞，受到法國方面的司法調查，其進軍傳統時尚之都的舉措可謂多災多難。

Shein的進駐瞬間點燃快時尚模式對傳統價值的挑戰。年輕一代在TikTok上追逐潮流、以最低價格更新衣櫃，強烈衝擊過往的「品質、工藝、可持續」價值，映照現代消費文化中的矛盾和抉擇。究竟這是什麼原因？

Shein於2012年在中國內地成立，總部現設於新加坡，以極低價格和高速上新模式聞名，卻屢遭外界指控存在不正當競爭、環境污染及惡劣勞動條件等問題。該公司除了在BHV開設的首家實體店，還計劃在法國其他5個城市開設更多門店。

此前，Shein表示「作為全球極具影響力的時尚市場，法國自然成為我們開展此類實體零售體驗的首個試點市場。」因此首次開實體店就選址法國，Shein或意在從「廉價網購平台」轉型為「被時尚界承認的全球品牌」，而在時尚之都開店無疑代表着「進入主流」。

而作為巴黎知名老牌百貨，BHV自1856年起就矗立在市政廳廣場旁，見證着城市的變遷與歷史風華。2023 年，其母公司老佛爺百貨集團（Galeries Lafayette）將BHV出售予SGM（Société des Grands Magasins），旨在推動經營模式革新。

然而，即便披着高貴傳統的外衣，也難逃現實盈利的考驗。BHV在轉手後被曝拖欠供應商款項，未付帳款堆積如山，且沒有明確的付款日期，部分服務供應商甚至因此決定關閉攤位。

經營形勢告急，導致吸引年輕人變成了救命稻草。SGM總裁Frédéric Merlin也極其直白表示，引入Shein目的就是為了吸引「年輕顧客群體」。事實上，吸引年輕人的招數也確實奏效，即便面臨抨擊，巴黎首店開業當天，人們仍大排長龍。一位來自摩洛哥的年輕人表示，「我以前從沒想過要去BHV，我一直聽說那裏東西昂貴、全是奢侈品。但現在，多虧了Shein，我才來到這裏。」

「摧毀數十個法國品牌」　落戶巴黎掀反對狂潮

即便引得年輕人喜愛，但Shein的開店亦引來不少反對聲音。早在Shein傳出將在巴黎開實體店風聲傳出的10月初，授予SGM特許經營權的老佛爺百貨集團就稱，集團強烈反對SGM的決定，「因為這個超快時尚品牌的定位和運營方式，與老佛爺百貨的產品、服務、價值觀相悖，」並認為此舉違反特許經營協議。

巴黎市長伊達爾戈（Anne Hidalgo）亦表示，對Shein開設首家永久實體店的舉措「深感擔憂」，稱此舉違背了巴黎推廣「可持續本地商業」的目標。法國成衣聯合會主席更是在在一份聲明中痛斥Shein「摧毀數十個法國品牌」，並指責其「企圖用一次性產品更大規模地充斥我們的市場。」

除了口頭聲討，不少法國本土品牌則以從BHV撤場，以示對Shein進駐的不滿和反對。鞋履品牌Odaje、襯衫品牌Figaret Paris等已清貨搬離BHV，服裝品牌Armor-Lux亦承諾將退出，擁有Calvin Klein和Tommy Hilfiger等品牌的美國PVH集團也在考慮同樣方案。服裝品牌Armor-Lux行政總裁甚至直言，「要與一個無視Armor-Lux所堅持的社會與環境責任原則的品牌共存，是不可能的。」

據統計，自從Shein十月初宣佈將入駐BHV以來，已有12個品牌撤出了這家位於瑪萊區的百貨公司。就連原本有意收購BHV大樓的法國領土銀行（Banque des Territoires）也與SGM集團劃清界限，後者也已被法國百貨公司聯合會除名。

「這家百貨已將靈魂賣給魔鬼」

對許多法國企業而言，讓Shein進駐歷史悠久的百貨公司，無異於為其爭議性的商業模式背書——該模式建立在過度生產、低薪及對環境造成傷害的基礎上。

崇尚精湛工藝、可持續發展的法國，當地人普遍認為Shein廉價批量的商業模式與本地價值觀相悖。法國成衣品牌Paul&Joe的CEO德穆爾女士（Marie-Emmanuelle Demours）稱其強烈反對大規模生產、品質低劣的服裝，而Shein則是這些現象的代名詞。「（我們品牌）這些紐扣都是在巴黎手工製作，這才是時尚應有的樣子。」德穆爾亦稱，Shein還存有猖獗的設計抄襲問題。「他們抄襲任何人、任何品牌。他們不尊重人、不尊重地球、也不尊重創造力。」

此外，Shein的低價策略也強烈衝擊法國本土市場。此前就有法國議員指，Shein的快速增長源於不公平競爭優勢：歐盟目前對低於150歐元（約1,344港元）的電商包裹實施關稅豁免，得以讓Shein等品牌以極低的價格銷售商品，導致像Jennyfer和Naf Naf這樣的法國快時尚連鎖店紛紛破產。

因為Shein的種種爭議，在其正式入駐BHV前，有些BHV的老顧客就直斥「這家百貨公司已將靈魂賣給了魔鬼。」當然，Frédéric Merlin不顧一切地推動開店，甚至與Shein的執行總裁一同在百貨公司外牆合影，無異於火上澆油。

但即便面對鋪天蓋地的斥責和聲討，在盈利壓力面前，SGM集團已確認無意放棄接下來Shein的5家門店進駐計劃。一些在Shein開業當天前來參觀的顧客也坦言，「我們確實應該購買法國產品，但是法國貨太貴了，薪水又不漲，我們並不富裕。」

Shein全球首間實體店象徵着法國零售業的一個轉折點：企業在道德、傳統原則和盈利之間左右為難。SGM的聲明也透露出集團的立場，「我們選擇了商業，因為我們對自己的創新模式充滿信心。」

法國會禁止Shein的經營嗎？

說到底，這場爭議的核心，不僅在於最近的道德醜聞，更在於對Shein所代表的「超快時尚」模式的深刻質疑。

當地有輿論認為，「在一個經濟極其困難的背景下，對低成本物品和服裝的迷戀可以理解，但這無疑是令人沮喪的。這種『不計環境、標準和法律，推動無限制消費』的商業模式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有害的，法國社會必須集體抵制。」

那麼，是否有可能在法國境內徹底禁止Shein呢？法國著名報章《費加羅報》（Figaro）的社論認為，根據目前的法律，這將是一條「漫長而繁瑣」的程序。在所有法國的抵制措施用盡以後，或須由歐盟出面要求平台所在的數碼監管機構（鑒於Shein歐洲總部位於都柏林，即愛爾蘭監管機構）訴諸法律，下令封鎖對Shein網站的瀏覽。

法國環境立法的滯後也暴露了法國政府的困境。旨在減少紡織工業對環境影響的法國立法提案仍處於停滯狀態，使得政府在對抗快時尚的環保挑戰時缺乏有效的武器。

因此，法國的輿論普遍悲觀認為，假如沒有歐盟層面的協助，法國這場「拗手瓜」式的對抗似乎已經注定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