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藥在世界.四|由百子櫃到白藥瓶:香港能助中藥改朝換代?

撰文:羅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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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櫃內林林總總的藥材味,交織籠罩着整個藥房四周,一個打扮隨意的年老中醫師為等待「睇症」的街坊逐一把脈,並即席揮寫出一道「符」般的藥方,再由職員執藥代煎。這畫面相信是不少香港人看中醫體驗之點滴。 時移勢易,這類傳統舊藥房如今買少見少,上述「貼地、親民」的中醫形象,亦慢慢地開始由形象專業、具學識素養的新一代年輕中醫師所取代。這些轉變不僅是香港本地獨特的行業生態使然,背後還多少與香港在中醫藥發展上的角色密切相關。
此為「中醫藥在世界」專題系列之四

自新冠疫情以來,中醫藥成為越見商機的行業。目前,中醫藥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價值1,300億美元(約1.02萬億港元)的全球產業。其中,大型中藥製造商以嶺藥業於今年4月的銷售額超過 110 億元人民幣(約125億港元),幾乎是疫情前的三倍;另一大型製造商北京同仁堂的股價亦在疫情下翻了一倍,目前巿值達600億元人民幣。

過去三年,兩家公司的股價表現不下於生產新冠疫苗的西醫大廠輝瑞(Pfizer)和阿斯利康(AstraZeneca),可見中藥企業發展前景同樣備受看好。在疫情下,中藥連花清瘟出口近30個國家,包括科威特和老撾在內的一些國家已批准用於治療新冠病毒。

中藥廠的發展備受外界看好的其中一個優勢是,相較於西醫藥廠需要花費大量的科研成本,中醫因已累積數千年的古老智慧能大大節省相關的成本。據《彭博社》報導,輝瑞和阿斯利康將收入的五分一投入到研發中,相反以嶺和北京同仁堂分別只有7.8%和1.2%。

生產連花清瘟的以嶺藥業等中醫藥廠,在疫情下的盈利和股價表現甚至優於部份西藥廠。(中新社)l

9月初,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副主任李斌表示,中醫藥已傳播至196個國家和地區,並在31個國家建設了中醫藥服務出口基地。在「十三五」期間,中藥類產品出口貿易總額達到了281.9億美元(約2,213億港元)。近年,隨着一帶一路的建設,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支持國內中醫藥機構在相關國家建設了30個高品質中醫藥海外中心,在國內建設了56個中醫藥國際合作基地,可見中醫藥在國際間的發展潛力不少。

在香港,據政府統計處2018年的報告,包括中藥製造、中藥分銷、中醫執業等中醫藥業近年在香港亦穩步發展。本港中藥製造業方面,2017年的機構單位數目為190間,就業人數則為2,590人,較前年上升7.5%,該行業的銷售及其他收益為44億元,其中行業的增加價值為23億元,較前年上升1.9%。

2018年的中藥材整體出口貨值為12億元,輸往台灣的中藥材佔香港中藥材整體出口貨值的22.7%,其後依次為韓國(21.5%)、越南(12.7%)、美國(10.2%)及中國內地(7.9%)。

圖為內地中醫藥市場至2023年的增長預測,可見外界看好行業在疫下的發展。(Statista)

告別「煲中藥」的麻煩

隨着中醫藥在全球範圍的發展大趨勢,香港近年也有不少中醫藥廠做得有聲有色。

本地品牌漢方醫藥於1998年由吳國正博士創辦,公司引入各種中醫藥產品,包括台灣GMP科學濃縮中藥、保健食品、微電腦藥品自動分包機、中醫電腦診症系統及其他醫療設備。與昔日的藥房中醫師的景象可謂天壤之別。在漢方旗下的港恩中醫診所,電腦化的登記系統、科技化配藥和包裝流程,感覺比不少西醫診所更時尚。用瓦煲長時間睇火煎藥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膠囊、藥粉、湯包或精油等中藥現代化產品。

漢方醫藥副總經理及港恩中醫診所總主任醫師黃子明向記者表示,他們的中醫診所自2004年開始起用本地畢業的中醫師,推動本地醫師的就業,同時讓業界見到大學畢業醫師的水平。現時,診所27位醫師的平均年齡約30多歲,每年服務逾10萬人次,在業內成績算得上不錯。他指出:「診所的發展有助帶動品牌,品牌則幫助診所以具優勢的濃縮中藥治療病患,達到相輔相成的協同效應。」

漢方是本港最早銷售濃縮中藥顆粒的中成藥公司之一,更是首間採用台式濕式流化床幼顆粒的中藥公司。相較內地乾式造粒的粗顆粒,台式顆粒服用時更加方便,基本上沖水服用即可,省卻後者需要在熱水中焗服的時間,黃子明認為這是品牌的優勢。

黃子明解釋:「煲中藥時控制火候、精準先煎或後下等是十分重要的,在香港生活節奏急速的地方,病人很多時沒有時間煲藥,需要盡快服藥休息,濃縮中藥在此有明顯優勢。」隨着時間發展,不少中醫業界如今也接受藥粉是不錯的選擇,原因是佔用較少空間、沒有藥材貯放的蟲蛀問題,且成本效益更佳。

近年,講求專業化、科學化的本地中醫藥廠有如雨後春筍,形形式式的中藥產品更是經常推陳出新。

黃子明醫師表示,中醫藥發展需要做好教育、法規、保險等工作。(歐嘉樂攝)

「不只調理身體或煲湯水」

對於疫情下中醫業的契機,黃子明以漢方為例,指出疫情的影響其實有兩面,首先是打擊了原有的實體診症業務,尤其是第五波疫情高峰期間市民避免不必要外出。他補充:「其後我們推出遙距診症,雖無法把脈,但通過視像診症問診、觀舌,一樣可以,(對象)包括新冠病人。」這使他們新增了業務,今年業績還有若干增長。

黃子明認為疫情會是個機遇:「在公營層面,亞博館、公立醫院等都有中西會診的機制出台;私營機構則有遙距診症的出現,為大眾所接受。」即使在疫情過後,這些情況也不會輕易改變,因例如遙距診症對行動不便、長者而言,都是相對方便的,加上有國家背後的推動,相信大眾對中醫的接受程度會更高。

不僅如此,從醫20多年的黃子明也坦言,雖然香港主流醫學仍為西醫,但每逢重大疫情,中醫都有參與其中。以2003年沙士為例,他曾參與政府有關沙士後骨枯情況的科研,以中醫藥、針灸、推拿復位等來治療,其後還見證了落實建設首間中醫院。

這位資深中醫師也指,最恩喜的是看中醫的人由過往主要是想調理身體、學煲湯水,如今是「有病會找中醫」,包括新冠肺炎等急性病。「許多人如今已經不止想調理身體,我個人多做針灸、復位整脊,知道痛症、骨傷、筋傷的病,中醫都可以好好處理。」

中醫藥主流化三步曲:教育、法規、保險

然而,中醫藥要在全球範圍「走出去」似乎還有不少挑戰。黃子明說,漢方目前主要仍紮根香港和澳門並通過和同仁堂的合作,利用跨境電商方式銷售濃縮中藥顆粒至國內。他解釋,公司雖有意進一步發展海外市場,惟海外法規不同也是困難之一。

舉例中藥麻黃,黃子明指它是很好的感冒藥,包括葛根湯、連花清瘟都含此成份,「但外國以前有許多人利用麻黃來規避法例,充當營養補充劑來作減肥保健品賣,曾引起不少事故。故此,許多外國政府都禁用麻黃這種中草藥,所有類似的複方在外國今天仍註冊不到。」另外,外國很多時視中草藥為補充劑,沒有相關中成藥註冊的概念。

「作為中醫有時會感到多少失望,因許多西醫、護士每每提醒病人不要食中藥,老是說會『衝撞』。」但究竟與什麼中藥撞呢?他表示根據中國內地的藥典,生薑、果皮、扁豆、薏米都是中藥食材,惟肯定不會和西藥有衝突。他認為這些偏見、刻板概念影響到中醫的發展,希望日後中西醫之間彼此增加認識。

食物及衞生局早前公布,向香港浸會大學批出位於將軍澳的中醫醫院營運服務契約。(資料圖片)

黃子明認為推動中醫主流化,乃至輸出世界,需在三方面先做好:教育、法規的推動和保險覆蓋。首先是教育,由於現代人從小接觸的都是現代醫學的東西,很少會涉獵傳統古文化,鮮少從傳統的角度,如氣、陰陽五行、經絡等角度去看我們的人體。其次是保險保障方面。現時社會一般都是自費看中醫,坊間的醫療保險大多只覆蓋西醫。黃子明認為,從公共醫療的層面而言,若中醫能在基礎醫療(primary health care)層面做好,可以避免病人需第二級(住院或例行性診療)及第三級醫療(手術和採用大型醫療儀器)。

最後是政府法規的推動:規管及定義好中醫專業的範疇內可做的各種治療手段,例如針灸、艾灸、拔罐等從古籍至現代文獻,從古代醫家至現代中醫院及診所,均為中醫師專業範圍。進行上述治療的資格方面仍存有灰色地帶,政府應加強執法,《中醫藥條例》宜訂立更明確的指引。

此外就是信譽。「香港的Q嘜、品牌、檢測是國際認可,可以輔助國家的中醫品牌走出國際,輔助本地的產品去到國際,香港還有這個優勢。」

鍾志豪教授認為,根據過往的經驗,疫情的因素往往欠缺持續性,對中醫發展幫助有限。(受訪者提供)

本港必須做好臨床研究

雖然,本地中醫藥廠近年專業化、科學化的發展,似乎已萬事俱備。不過,香港中文大學中醫學院發展部主任鍾志豪教授指出,要在衛生署註冊一隻中成藥,除了需要做基礎研究,下一步需要做臨床研究。他批評說:「但這方面正正沒有人在做,導致發展停滯不前,難以做到產業化。這是『未學行先學走』,是想多了。」他指出,臨床研究最重要,卻又是「香港人最不想去做的事」。

鍾志豪指出中醫在中國發展沒有問題,但要「走出去」讓別人也花錢採用,臨床數據、安全性等無法忽視,因為其他國家只會在對病人有明顯的利益才會推行。可惜,他表示:「今天中醫的臨床研究數據仍未做好,包括香港在內,許多研究仍是不著重臨床研究,而著重實驗室研究,如植物提取,有效成份提取以作西藥,惟至今成功者寥寥可數。」

不過,鍾志豪認為,香港過往培訓了許多中醫人才,加上西醫在亞洲區內優勢,認為要做好臨床研究完全沒有問題,甚至有望領導相關研究。「現在我們還有一些優勢的時候,香港人口太少,所以難做。如果可以和大灣區接合,共同去做,以我們的人口、科研,可做到許多好的臨床研究。」未來便可推廣至澳洲、加拿大、新加坡這些本身已有中醫師的地方。

因此,本地大學必須做更多的研究,尤其是更多證實到中醫價值和療效的臨床研究。「這些臨床研究許多也能在很短時間內做得到,如新冠病毒,其他一些如認知障礙、抑鬱症可能會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