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停火:特朗普能拜登所不能 諾貝爾和平獎不遠了?

撰文:劉耀洋
出版:更新:

至少自去年5月以來,加沙停火與人質釋放協議便被放在談判桌上,但在拜登(Joe Biden)政府的主持之下,談判一直遲遲未有進展。然而,特朗普(Donald Trump)11月勝選之後,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很快就達成停火,而如今經過在卡塔爾的馬拉松式中介談判後,以色列和哈馬斯的談判代表最終敲定了「停火換人質」的協議。

協議將分三階段進行,第一階段為期6週,包括以軍逐步從加沙中部撤出,並讓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回到加沙北部;第二階段談判將在首階段的第16天開始,預計將包括釋放所有剩餘人質和以軍男性士兵、永久停火及以軍完全撤出加沙。第三階段預計將包括送還所有剩餘遺體,以及由埃及、卡塔爾和聯合國監督加沙展開重建。第一階段將在特朗普上台前一天(19日)落實。

有趣的是,目前的協議框架與拜登政府過往一年提倡的三階段停火大致相同,客觀條件跟過去一年也只有程度上的差別,而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自2024年初,加沙哈馬斯已經沒有還擊以色列的能力,只剩下人質作籌碼。伊朗支持的「反抗軸心」,包括黎巴嫩真主黨、伊拉克親伊武裝、也門胡塞組織等,甚至是伊朗自身,也只是「表演性」的言討、武攻以色列,表示出支持哈馬斯和巴勒斯坦人的姿態,卻沒有全力反抗以色列的意願。在這些客觀條件之下,加沙的戰與和其實只在以色列一念之間。

圖為2025年1月16日,加沙城一處以往被以色列襲擊摧毀的地區,現場目前只剩下一片廢墟。(Reuters)

隨時間推移,這些客觀條件對以色列而言更變得愈來愈有利。在加沙的局勢中,自領袖辛瓦爾(Yahya Sinwar)2024年10月遇襲死亡後,原本已長期處於苟且殘存狀態的哈馬斯其實已經失去了不計代價堅持到底的意志。此外,真主黨被以色列擊敗,伊朗兩度與以色列隔空交火之後軍力受挫,國內經濟問題叢生也無力外顧。到12月,連伊朗力挺的敘利亞阿爾德(Bashar al-Assad)政府也倒台了。

哈馬斯一直希望能幫助它對抗以色列的「反抗軸心」似乎一下子就瓦解了──本來,對於反抗以色列,它是「不為」,如今已變成了「不能」。

既然過去一年以色列都有選擇和平的客觀條件,為何此刻才突然願意積極參與它此前排斥的停火談判?其中一個突破點顯然與去年當選、即將於20日正式就任美國總統的特朗普有關。

特朗普任命的中東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11日訪問以色列,催促以方在就職日前達成加沙停火協議,他其後與埃及和卡塔爾調解員一起在多哈出席了談判會議。《衛報》引述一名美國防部官員稱:「真相是,這項停火與和平協議確是由特朗普團隊推動」。到底他比起總統拜登有何不同,乃至於他重掌權力前,就能推動以色列重返談判桌,最終達成停火協議。

拜登屢保以色列 停火遙遙無期

拜登去年5月首次提出以色列起初支持的三階段「停火和釋放人質路線圖」,聯合國安理會其後通過決議確認框架,而哈馬斯也宣布同意根據該框架重啟停火談判。然而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此後卻不時加大以軍對加沙的攻擊力度,又多次在框架中添加新條款,甚至於德黑蘭暗殺了哈馬斯政治局領導人哈尼亞(Ismail Haniyeh)。

美國非但沒有堅持原本的談判框架,而是默許以方在協議中增加無限期駐紮在加沙的要求,並間接接受刺殺哈尼亞的決定。因此,在美國如此「大愛」的包容下,再加上內塔尼亞胡極右執政盟友的「碎碎念」,以色列根本沒有誘因停下進攻的步伐,坐下來進行真正的談判。

2025年1月10日,美國華盛頓,圖為拜登在白宮發表講話。(Reuters)

拜登雖偶爾在以巴衝突中試圖畫下「紅線」,但最終往往都會向內塔尼亞胡屈服。他去年曾表示,如果以色列下令大規模入侵加沙南部邊境城市拉法(Rafah),他將停止對以色列提供部份武器和砲彈。

然而,當以色列大舉攻入拉法,其坦克部隊甚至推進至市中心時,白宮卻表示以軍未有派大軍進攻拉法,所以沒越過拜登設下的紅線;甚至當停運武器遭到共和黨人反對後,他隨即恢復部份武器運送,且再未有重複過類似的懲罰。

美國一方面呼籲停火,同時無條件支持以色列,包括每年向後者提供至少38億美元的例行軍援(此外,還有哈馬斯襲擊後的過百億億美元額外軍援),等於完全放棄施壓,以方當然不急於進行談判。然而,特朗普於去年11月5日勝選後,完全打亂了整個局勢。

特朗普「模糊施壓」 以方無意因小失大

去年12月以軍宣布一名被哈馬斯俘虜、同時有美國國籍的以色列士兵實際上已死亡之際,特朗普在社交媒體Truth Social上表示,如果在他就任總統前,人質還沒獲釋,中東將「付出地獄般的代價」,又指那些對人類犯下暴行的人也將付出代價。

鑑於加沙在過去一年多已被轟炸至幾近摧毀,以軍更稱原本人數3萬的哈馬斯武裝份子已有1.7萬被殺、數千被拘,「地獄般的代價」對哈馬斯而言只是一個空洞的威脅,所以特朗普似乎有指桑罵槐之意, 實際警告的對象很可能是唯一還能「付出代價」的以色列。而內塔尼亞胡也數次被外界批評一再破壞停火協議,罔顧人質的安全,以色列國內甚至因而爆發反政府示威及罷工。

雖然特朗普未點名任何組織,不過以色列卻不敢輕視其警告,尤其是他對盟友的態度屢屢皆不可預測。他上任前已因貿易逆差與意欲購買格陵蘭一事,分別向北約盟友中的加拿大及丹麥開火。而更甚的是,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就曾拋棄中東盟友,默許土耳其對敘利亞庫爾德人盟友發動攻擊。種種跡象表明,特朗普並沒有拜登認為應「照顧」盟友的包袱,當成本過高、或惹特朗普不高興,他都不介意隨時終止合作關係。

2025年1月11日,在以色列特拉維夫一場示威中,有人把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的照片和停戰標語牌擺放在長凳上。(Reuters)

當然以色列目前已在中東盡佔地緣優勢,但長遠而言有美國在背後支持,是它在中東屹立不倒,對抗各敵對勢力的關鍵。內塔尼亞胡並無誘因在停火問題再作阻撓,而得罪特朗普,失去未來4年與之合作的機會。

而這種「模糊」施壓似乎亦富有成效,當威特科夫與內塔尼亞胡會晤,並重申特朗普希望在上任前促成停火協議後,後者隨即決定派遣一個由以色列情報和特勤局(又稱摩薩德,Mossad)領導的代表團前往卡塔爾,就停火及釋放人質問題繼續談判,為如今達成協議鋪好路。

討好特朗普 盼以約旦河西岸地區作「獎勵」?

從特朗普的外交往績來看,他除了運用施壓手段外,在適當時候給予「獎勵」亦是其重要的外交手段之一。他在第一任期中曾作出多個有利以色列的外交行動,首先於2017年宣布在以色列開設第一個永久軍事基地;承認耶路撒冷為該國首都,並在翌年把美國大使館搬往當地。其後又承認戈蘭高地是以色列的一部份,並推動《亞伯拉罕協議》協助後者與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

雖然拜登政府也堅定支持以色列,但他與特朗普在「支持」上並非只有程度上的不同。從以巴衝突再次激化後,拜登對以色列是一種事前的「空白支票」支持,無論以方表現如何,拜登政府都會在關鍵時刻力挺以色列。

相反,特朗普給予的卻是一種有條件的「獎勵」,除非對美國或他本人有利,否則難獲他支持。內塔尼亞胡顯然已認知到這一點,因此才願意在停火一事配合特朗普。這種看法雖看似是一廂情願,但特朗普在勝選後早已透過任命人選,向對方釋出有關約旦河西岸問題的「甜頭」。

2017年5月,內塔尼亞胡接待到訪耶路撒冷的特朗普。(Reuters)

特朗普於11月宣布提名前阿肯色州長赫卡比(Mike Huckabee)擔任美國駐以色列大使,赫卡比身為一名福音派基督徒,多次將信仰與支持以色列聯繫起來,甚至曾引用《聖經》來論證約旦河西岸是以色列領土的一部份。他於2017年受訪時強調:「所謂的西岸根本不存在,那裹是猶太-撒馬利亞區(Judea-Samaria,以色列對當地的官方名稱及聖經名稱)。」

而內塔尼亞胡也在同月透過任命萊特(Yechiel Leiter)為新任以色列駐美國大使,透露他有意在特朗普的協助下,繼續推動吞併西岸地區。萊特是西岸定居點前負責人,他反對兩國方案,反對《奧斯陸協議》,且主張進一步佔領約旦河西岸。因此,內塔尼亞胡為了討好特朗普,在停火協議上作出讓步與妥協以換取在西岸問題合作實不足為奇。

特朗普因素:安撫以色列極右派的「王牌」

不過單靠內塔尼亞胡的個人取態仍不足以推動以色列接受停火協議,由於極右派仍具一定影響力,內塔尼亞胡政府此前即使有意在停火協議上讓步,也不敢冒激怒極右派。

其中以色列極右政客、國家安全部長本格維爾(Itamar Ben-Gvir)在協議達成前已批評,該協議將以軍過去一年多在加沙地帶艱辛獲得戰爭成果付之一炬。他呼籲另一極右政客、財政部長斯莫特里赫(Bezael Smotrich)一同作出反對,又指倘以哈達成協議,他們2人應辭去政府職務,退出內閣。

不過隨着以色列右翼執政聯盟在過去一年發生變化,尤其是薩爾(Gideon Saar)及其政黨於去年9月重返政府,本格維爾和極右派在政府的影響力被進一步削弱。他們已在內閣中阻擋協議的實力大大減弱,但相關勢力在民間仍有一定影響力。

2025年1月15日,以色列耶路撒冷總理辦公室附近的一棟建築上懸掛着印有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的肖像直幅。人倒在附近示威,認為加沙停火協議危及以色列的安全。(Reuters)

然而根據目前的協議計劃,以軍預料須在停火第二階段全面從加沙撤軍。這意味着,隨着特朗普上台和國內形勢的改變,內塔尼亞胡更有把握在作出妥協的同時,亦能安撫極右派的壓力。

內塔尼亞胡大可以將接受協議的舉動,包裝成面對特朗普壓力下的無奈之舉,以平息極右派民眾的不滿。當威特科夫向以色列施壓的消息曝光後,隨即引起該國國內右翼的不滿。右翼評論員巴杜戈(Jacob Bardugo)13日在以媒第14頻道(Channel 14)上稱,特朗普施壓並不是以色列所樂見,而這種壓力正正是協議有進展的主因。

另一方面,內塔尼亞胡亦可以把「潛在」得特朗普首肯而進一步佔領西岸的計劃,推銷給極右民眾和政客。

一項於去年9月進行的民調顯示,有42%以色列猶太人支持在不給予巴人平等權利下吞併西岸地區;另外,斯莫特里赫也在特朗普當選短短6天後,即下令為吞併約旦河西岸的定居點做準備。 因此,內塔尼亞胡必要時或能把極右勢力的注意力,從對他們而言負面的停火協議,轉移到正面、更具吸引力的西岸上。

2025年1月15日,以色列執法人員驅散了在耶路撒冷總理辦公室附近堵路示威、反對停火協議的民眾。(Reuters)

停火協議目前仍未正式生效,外界擔心內塔尼亞胡或會故技重施,他可能會再次編造一些藉口來重啟戰爭。不過當他願接受重新談判的一刻應已明白,倘協議在19日生效前發生任何變數,使特朗普無法兌現「反戰」的選舉承諾,無法在就職典禮上以「和平使者」之姿踏上國家廣場(National Mall),對以色列而言只會是得不償失。

更長遠而言,不少人擔心協議的第二、三階段,還要看未來談判才能確實。但由於特朗普已經為停火協議「領功」,內塔尼亞胡大概也不敢冒上其「龍顏大怒」之險撕毀協議、重啟戰火。這次第一協議的暫時停火落實之後,永久停火的成功機率大增。這當然不代表以巴衝突得到解決,卻可能維持到一段較長時間的和平。

配合起俄烏停戰的可能,特朗普1月20日踏步台上宣誓就職之際,他似乎已同時往諾貝爾和平獎的頒獎台踏近了一步。「特朗普」和「諾貝爾和平獎」這兩個概念在很多人的腦海中可能是「風馬牛不相及」,但特朗普的政治成就就是將人們以為不可能的變成可能、再變成事實。從今天的中東「和平」趨向來看,這個「不可能」也許已經變成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