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俄烏戰爭爆發之後，慕尼黑安全會議的上賓當然是美國，中國則因為同俄羅斯的緊密關係而受到歐洲大部份國家的質疑。

2月14日「慕安會」首天的背景卻非常不一樣：日前特朗普（Donald Trump）和普京（Putin Vladimir）通電啟動了沒有烏克蘭和歐洲參與的俄烏和談。美方甚至被德國防長、歐盟外交專員等高層官員公開批評未開談就先讓步，甚至是一種「綏靖政策」。其後，特朗普對於烏克蘭是否談判中對等參與者一問的「支吾以對」，更讓組成歐盟的各個「小國」感到心寒。

慕安會第一天，美國副總統萬斯（J.D. Vance）和中國外長王毅跟接着對方先後發表演說。

歐洲的政治領袖們原本預料萬斯在這個談安全的會議上將會就歐洲國家的國防預算問題，以及烏克蘭未來的問題作出指向性的談話。此前萬斯接受《華爾街日報》訪問，提到對俄加強制裁和軍事行動也是針對普京的可用談判籌碼，使歐洲對美國立場有了一些樂觀的期許。

萬斯在歐洲打文化戰爭

豈料，萬斯一上來卻是「戰狼」一般的教訓歐洲國家什麼是民主。他談的不是來自俄羅斯的外在安全威脅，而是將安全威脅指向歐洲內部。他說冷戰是民主和自由對於暴政的勝利，然後猛烈批評歐洲正在民主自由的「根本價值」上面退卻：「不幸的是，當我看著今天的歐洲，有時候並不清楚冷戰的一些勝利者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他大肆評擊在他眼中歐盟和歐洲不同國家對於右翼言論自由的打壓，提到了一大堆經過他簡單片面理解過濾的例子：包括歐盟容許在社會動亂的事態中關閉社交媒體、瑞典法院懲罰一名多次焚燒可蘭經的人、英國起訴一個在墮胎診所周邊祈禱的人、蘇格蘭禁止人們在家中私自祈禱（按：這種描述其實不符事實）、羅馬尼亞因為俄羅斯有組織訊息戰干預而取消總統第一輪投票結果等。

這些案例全都是極右輿論的論點，經他們過濾出來的「反言論自由案例」也與事實有一段距離。例如，萬斯提到的蘇格蘭政府禁令其實只適用於墮胎診所200米範圍，而且相關行為必需是有可能讓使用墮胎服務的婦女感到不安才會被禁－－就算一個人的家剛好就在墮胎診所200米範圍內，他在家中祈禱沒有他人看見，當然不會受到任何限制。

萬斯甚至指責歐洲政治領袖是害怕人民的聲音：「如果你害怕自己的選民，美國對你無能為力。同樣，你也無法為選出我和特朗普總統的美國人民做任何事。」

在慕安會召開的前一天，慕尼黑不幸地發生了一宗阿富汗難民庇護申請者開車撞人的襲擊，事件造成至少36人受傷，被認為有伊斯蘭主義動機。萬斯也拿着這件事來批評歐洲各國讓移民進入的政策：「這個大陸上沒有一位選民的投票是為了開放閘門讓數百萬未經篩選的移民湧入」「在這裏所代表的各國面臨的所有緊迫挑戰中，我相信沒有什麼比大規模移民更緊迫。」

萬斯的發言讓在場歐洲與會者大感震驚。如今德國正將在2月23日舉行大選，萬斯充滿「文化戰爭」意味的發言，就像馬斯克（Elon Musk）插手歐洲政治一般。事實上，萬斯也沒有隱藏他的政治企圖，他同目前民調排行第二的德國另類選擇黨（AfD）主席魏德爾（Alice Weidel）見面，反而沒有代表美國同即將敗選下台的社民黨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會晤。

對於歐洲各國領導層而言，萬斯的發言顯示出，特朗普2.0不只是一個談實際利益的生意人，還是一個自許為全球右翼領袖的人物，希望推翻歐洲傳統上的中間偏左偏右管治階層，而換上極右民粹取而代之。當美歐爭執從利益分歧上升到意識形態分歧，這並不是透過理性談判就能解決的。

萬斯離開講台之後，下一位上發言的是王毅。

王毅的可靠

王毅的發言長度只及萬斯的40％左右，而且也是完全符合預期的站在道德高地上不點名批評美國。

王毅首先切中這次慕尼黑安全報告的主題「多極化」，指出「多極化的世界既是歷史的必然，也正在成為現實」，而多極化不是「意味着大國主導、弱肉強食」，中國認為「應當推動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極化」。

他表達了四點看法，全部都是暗批美國的。一是應倡導平等相待，強調「中國主張大小國家一律平等」。與會者剛剛聽完萬斯的說教，特朗普對烏克蘭「小國」的不屑還在短暫記憶之中，「吞併格蘭陵」之論言猶在耳，無論是否真心相信中國支持大小國家一律平等，對於王毅至少願意這樣說，自然是受落的。

第二點是應尊重國際法治。「今世界亂象頻出，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有些國家迷信實力至上，打開了叢林法則的潘多拉盒子……多極格局不能是無序的狀態，如果沒有了規矩，昨天在餐桌邊，明天就可能在菜單上。大國要帶頭講誠信、講法治，堅決摒棄言行不一、零和博弈。」

雖然王毅其後一句「尊重各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就應該支持中國實現完全統一」可能在歐洲不太得人心，但相對於今天直接要求烏克蘭放棄「領土完整」的美國，中國的表面立場至少是可預測的、一以貫之的。即使歐洲人不滿中國在俄烏戰爭之中繼續維持同俄羅斯的友好，但中國始終沒有像美國那樣否定烏克蘭的領土完整。

第三點是應踐行多邊主義。這其實是不用多言的，歐洲小國林立，多邊主義是他們在國際領域中的唯一生存之道。相較之下，特朗普一上台就退出世界衛生組織、巴黎氣候協定，如今更以針對全世界的所謂「對等關稅」來否定世界貿易組織的「最惠國待遇」原則。在歐洲人眼中，中國的行動和言論未必完全一致，但至少中國並不是要像特朗普那樣完全打破歐洲以至世界各地小國、弱國所依靠的多邊主義秩序。

第四點是應堅持開放共贏。「保護主義不是出路，濫加關稅沒有贏家。『脫鉤斷鏈』斷的是機遇，『小院高牆』封的是自己。」如今特朗普的關稅大刀不只揮向中國，也揮向歐洲甚至是對美國完全沒有威脅的加拿大和墨西哥，歐洲人當然也變得更為同情中國的境況。

整體而言，王毅的發言並沒有超出任何人的預期，台下聽眾的反應也沒有什麼出乎意料的熱烈（不過有人認為其反應至少比對萬斯的熱烈一些）。但這就是中國的可靠。歐洲政治主流可能對於中國的俄烏政策、台海政策、南海政策、產業政策有意見分歧、利益分歧，但至少這些分歧都是在預期之內，是可以透過長久的理性溝通來嘗試解決的，而中國也沒有插手歐洲國家內政的意圖。

相較之下，美國的特朗普2.0政府卻一下推翻前朝的外交路向，甚至向歐洲打起意識形態戰爭，試圖插手歐洲主要國家的國內政治。這樣的比較之下，歐洲自然不得不進一步質疑美國還是否歐洲長遠而言的必然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