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重新上台之後，俄烏戰爭的前景一日三變。日前，美國媒體曝光了美國起草的關於俄烏和平的28點計劃，該計劃被媒體認為是烏克蘭的投降書。事出蹊蹺必有妖。果不其然，特朗普的中東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才是該計劃的主導者。
更出人意料的是，威特科夫基本接受了俄羅斯總統特使德米特里耶夫（Kirill Dmitriev）提交給威特科夫的方案。換言之，俄羅斯通過美國總統特使將其願景提交給烏克蘭。威特科夫是特朗普的特使，還是普京（Vladim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特使的傳聲筒呢？

俄烏衝突已事實上變成了歐洲戰爭，甚至是歐洲-大西洋體系內的戰爭。如此複雜的地緣政治議題，威特科夫作為前地產商人和特朗普的密友，並沒有能力斡旋，甚至都沒有斡旋意圖。在媒體曝光了威特科夫與普京外交顧問烏沙科夫（Yury Ushakov）通話以及烏沙科夫與德米特里耶夫通話記錄之後，威特科夫已難以勝任俄烏衝突斡旋者。

他非但不能為特朗普「和平總統」的人設加分，反倒成為特朗普的「綏靖」符號。威特科夫既是特朗普外交蛻化的表現，也是「交易外交」破產的象徵。

威特科夫、魯比奧以及美國外交的退化

威特科夫作為中東特使，卻深度介入了俄烏衝突。他多次出入克里姆林宮，成為普京和特朗普之間最重要的溝通渠道。在幾次關鍵時刻，威特科夫促成了美俄元首通話與會晤，為美俄關係的緩和穿針引線。

可以說，威特科夫已然成為特朗普政府的首席外交官，作為國務卿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魯比奧（Marco Rubio）反而被邊緣化，甚至成為威特科夫的「跟班」，為威特科夫並不成功的外交進行善後。有媒體認為，威特科夫這位特使的存在標誌着美國外交官的消亡。這種觀點雖有些言過其實，但威特科夫的確讓魯比奧這位首席外交官「失聲」了。

特朗普在第二任期任命了多個特使，特使外交成為特朗普外交的一大特色。特使作為首腦外交的延伸，的確可以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但特使終歸不能取代常規外交。否則，缺少制度化的外交與情報體系支撐，特使外交容易翻車。

如今，威特科夫一系列外交操作未改變俄烏衝突態勢，卻擾動美國外交節奏，成為美國外交體系的「噪音」。威特科夫並非職業外交官，缺少對俄烏衝突及複雜地緣政治議題的洞察力。這點上，他與基辛格（Henry Kissinger）、霍爾布魯克（Richard Holbrooke）等專業人士有天壤之別。

作為特使，他缺少情報體系的支持，只是以商人交易思維來「鏡像」俄烏衝突。事實上，特朗普本人已比威特科夫有更深的理解。在美俄領導人會晤之後，特朗普多少已經回到美國傳統外交軌道，而威特科夫卻為達成交易、指導烏沙科夫「搞掂」特朗普，着實匪夷所思。

威特科夫自認為獲得特朗普授權就可以特立獨行，無論是推動美俄首腦在布達佩斯會晤，還是俄烏和平28點，幾乎都繞開了魯比奧。可以說，威特科夫這一「噪音」已壓倒美國外交基調。

外交需要妥協和交易，但交易並非全部外交。俄烏衝突不只發生於兩個國家之間，不能簡單以實力強弱來衡量。特朗普最初認為，澤連斯基手裏沒有牌，如果不儘快達成交易，烏克蘭損失會更大，這是白宮口水戰的焦點。

後來，特朗普的觀點已發生變化。近期，俄軍在前線取得了一些進展；威特科夫簡單認為，拿一些土地可幫助俄羅斯獲得頓巴斯地區，這顯然是一個地產商購買土地的思維。

俄烏衝突以來，普京的立場和觀點幾乎沒有發生變化，其核心訴求不僅關係到土地問題，還關乎普京及俄羅斯的身份問題。普京的目標也幾乎沒有發生變化，只有在俄軍處於弱勢時，才相對含糊其辭，但其對「特別軍事行動」的定義本身就透露普京堅持的目標。

這些遠非特朗普和威特科夫所能理解，即俄烏衝突是一場關係到文明身份和國家尊嚴之戰；也正基於此，在威特科夫和德米特里耶夫炮製出28點計劃之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發表電視講話，提到自己的艱難抉擇，要在美國這一關鍵朋友和烏克蘭國家尊嚴之間進行權衡。

這並不意味着澤連斯基已決定為得到美國友誼而放棄國家尊嚴，而是警示烏克蘭人和歐洲國家，威特科夫已背刺和損害了烏克蘭的尊嚴與歐洲安全。

威特科夫已成為特朗普的負資產。在威特科夫醜聞曝光後，特朗普還為之辯護，只能說是啞巴吃黃連。就外交博弈而言，威特科夫沒有在俄烏之間保持中立，甚至在美俄之間也偏向了俄羅斯一邊。他與烏沙科夫通話時指導普京如何迎合特朗普，這對渴求忠誠的特朗普來說，無疑是戲耍與背叛。

更尷尬的是，威特科夫受邀率團到訪俄羅斯，特朗普已然騎虎難下，即便揮淚斬馬謖，也要等威特科夫從克里姆林宮歸來。

如果繼續倚重威特科夫，特朗普與諾貝爾和平獎就無緣了；如果拋棄或邊緣化威特科夫，特朗普可謂讓美國外交付出巨大代價。威特科夫之後，魯比奧才有「出場」機會。當然，這將是特朗普政府正式介入俄烏衝突的開始。

俄烏戰爭的格局與僵局

威特科夫與烏沙科夫通話記錄曝光後，各方都沒有否認，大體可以確認其真實性，令世人大跌眼鏡的同時也解開了一系列謎團。10月，澤連斯基訪問白宮，目標是尋求美國的「戰斧」（Tomahawk）巡航導彈。但在澤連斯基去美國的途中，美俄領導人意外打了兩個多小時電話。結果便是「戰斧」泡湯，美俄領導人甚至要在具有歷史意味的布達佩斯會晤。

這一逆轉背後，居然是威特科夫對烏沙科夫的「指導」。從這一事件能看到，威特科夫的介入沒有改變衝突的基本邏輯，卻造成諸多戲劇性插曲。

俄烏衝突的基本態勢和邏輯越來越清晰，已變成歐洲的衝突。拜登政府基本掌控了俄烏衝突節奏，但也讓歐洲處於被保護的幻覺中。特朗普再執政後的大反轉，一度讓歐洲國家覺醒，但歐洲的戰略自主更多是口號而非行動。

面對俄烏衝突，歐洲國家似乎也陷入疲態，口頭支持居多，更多是口惠卻實不至。澤連斯基多次表態稱，烏克蘭是為歐洲而戰。近期，包括法國在內的歐洲國家開始調整軍制，擴大兵源，歐洲的「和平休假」似乎已結束。

美國的戰略收縮已然發生，特朗普政府從俄烏衝突中「抽身而去」的姿態是明顯的，只是美國受制於長期形成的大西洋主義，與歐洲不僅有利益糾葛，更有身份紐帶。威特科夫主導的對俄外交，遠不能完成特朗普的目標。

即便俄烏衝突不是美國的越南戰爭，要體面有序地撤出，也需要基辛格般的才智。顯然，威特科夫與基辛格完全不在同一層次上，而特朗普這輪戰略收縮與調整的難度，不亞於20世紀70年代的「尼克遜衝擊」。

作為更強勢一方，俄羅斯掌握着戰爭與和平的鑰匙。戰爭僵局如同迷霧一樣，打不贏更輸不起的戰爭變成痛苦的消耗戰。若非突變，戰爭似乎是難以突破的僵局，而威特科夫遠非那個改變格局、擺脫僵局之人。尤其是醜聞曝光後，威特科夫如何體面退場、離開白宮，都變成迫在眉睫的難題。

作者：孫興傑，中山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非傳統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本文獲授權轉載，原標題為《為甚麼特朗普的特使無法終結俄烏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