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部長或變「戰爭罪犯」被犧牲? 美國國防戰略走進十字路口
感恩節假期結束之後,美國政壇的最大爭議就是美軍在加勒比海擊沉疑似販毒小船有沒有犯上戰爭罪行。根據《華盛頓郵報》11月28日的報道,美國國防部長(又稱戰爭部長)赫格塞思(Pete Hegseth)在9月2日口頭下令「殺死所有人」,其後美國海軍在一擊打中小船之後發現船上11人中還有兩人生還,於是再次開火將兩個對美軍、美國也沒有構成任何威脅的人殺死。國會兩黨議員正就此進行調查。
特朗普(Donald Trump)對此報道最初的反應是同赫格塞思「保持距離」。特朗普聲言,如果是他的話,他不會想再度開火把剩下的兩個生還者也殺死。「如果那裏還有兩個人--但(赫格塞思)說這並沒有發生。我對他有極高信任。」
赫格塞思對《華盛頓郵報》報道嗤之以鼻,為其扣上「虛構新聞」的帽子。他又擺出在公海直接擊殺毒販是合情合理的態度,還在社交媒體上貼出一張「小烏龜富蘭克林」(Franklin the Turtle)的改圖,其中小烏龜拿着火箭炮,向着小船開火,圖上大字寫着「富蘭克林瞄準販毒恐怖份子(Narco Terrorists)」。
12月1日,白宮發言人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則公開確認9月2日的攻擊是得到赫格塞思的授權,負責行動的海軍上將Frank Bradley是聽令行事。
但在同一天,赫格塞思卻在X上發文說要給予Frank Bradley 100%支持,稱讚後者是「美國英雄」「真正的專業軍人」,然後寫了關鍵的一句「我支持他,以及他在9月2日行動與此後其他行動的戰鬥決定」。這一句明顯將「戰鬥決定」的責任推到Bradley身上,而且不只是9月2日擊沉小船行動的責任,還包括美軍隨後在公海上用同類方式殺死超過80名疑似毒販的責任。
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赫格塞思下令海軍「殺死船上毒販」和「擊沉小船」,但沒有明言如果第一擊沒有完全達成這兩個目標,下一步要怎樣做,而Bradley最後就決定直接按照赫格塞思原話去完成任務,決定以後續攻擊殺死剩餘生還者。
赫格塞思之所以如此努力想推卸責任,一方面是要保住官位,另一方面則是要逃避法律責任。
國防部長要換人了?
赫格塞思本來是個被指酗酒、歧視女性的霍士新聞台(Fox News)主持,沒有高級軍階,也沒有管理大型機構的經驗。特朗普當選後的組閣期間,赫格塞思原本就是最可能被推翻提名的人物之一。然而,當時MAGA派意見領袖,加上馬斯克(Elon Musk),成功說服特朗普將赫格塞思當成未來白宮和國會共和黨人的權力鬥爭測試,鋪天蓋地向不願意支持赫格塞思的共和黨參議員施壓,最終成功讓赫格塞思靠着副總統萬斯(J.D. Vance)投下的關鍵一票「低空飛過」而獲得任命。
可是,過去近11個月以來,赫格塞思卻讓國防部陷入一次又一次的醜聞和亂象之中。
3月,他就是當時預告美國轟炸也門胡塞組織的「Signal泄密門」當中的主角之一,為了向Signal群組中的白宮權貴展示他自己有多專業,他還在這個有記者亂入、安全性成疑的群組中「過度分享」美軍行動細節。
同一個月,似乎是為了討好當時還是特朗普「第一好友」的馬斯克,赫格塞思「自把自為」準備向馬斯克分享國防部對潛在中美交火的秘密計劃。到多家美國媒體將此事曝光之後,特朗普才出面叫停。
4月,由赫格塞思帶到國防部的幕僚被指泄密被炒。赫格塞思其後似乎陷入了疑神疑鬼的心理狀態之中,在國防部落實強制測謊機測試。直至10月,類似的爭議還未消除。
6月,當特朗普計劃向伊朗直接發動攻擊之際,一直反對軍事介入中東的赫格塞思幾乎被排除在決策過程之外,特朗普直接和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及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進行溝通。
9月底,赫格塞思將美軍全球將領召回美國,到頭來其主要傳達的訊息並不是美軍的戰略佈局革新,而是他不希望再見到留鬍鬚的軍人和肥胖的將軍。
到11月,特朗普再推俄烏停火,獲派往基輔同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溝通,其後與俄烏官員會面的,並不是負責軍事外交的國防部長赫格塞思,而是他的下屬兼萬斯舊同學、陸軍部長德里斯科爾(Daniel Driscoll)。有分析人士更開始猜測特朗普是不是要將赫格塞思換掉。
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這一次加勒比海炸船的疑似「戰爭罪行」風波,並非沒有可能會變成特朗普把赫格塞思拿來「祭旗」的契機。
根據11月中公布的一項路透社民調,高達51%受訪美國人反對不經法院直接用美軍擊殺毒販,支持者只得29%。
過去幾個月來,赫格塞思一直飾演炸船行動的熱衷支持者。如果特朗普要改變政策,犧牲赫格塞思亦是意料中事。
戰爭罪行刑責:民主黨會不追究嗎?
另一方面,即使是在美國的法律框架之下,「戰爭罪行」依然可以追究到赫格塞思本人的頭上。美國的《統一軍法典》(UCMJ)和《戰爭罪行法》(War Crimes Act)分別給予了軍事法院和一般聯邦法院對於戰爭罪行的管轄權。而在戰爭當中,殺害平民或者殺害已不在戰鬥當中的人員,皆是戰爭罪行。
上述法律只管轄戰爭期間的行為。可是,如果特朗普政府針對加勒比海的所謂「販毒恐怖份子」的軍事行動不被當成戰爭的話,一般的謀殺罪也將適用於赫格塞思。
當然,即使特朗普要踢走赫格塞思,他大概也不會以法律途徑追究其刑責。
問題是,如果2028年大選之後,美國還存在由投票結果決定的政府輪替的話,潛在的下屆民主黨政府很有可能會高舉「恢復法治」的旗號向特朗普政府的官員嚴厲執行法律追責。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赫格塞思當然想盡力證明自己的清白,甚至得到現屆政府的官方確認,以避免日後被追究。
國防戰略:重返亞洲 vs 重返美洲?
赫格塞思的去留,不只是一個白宮政治的問題,還是一個美國國防政策大方向的問題。
赫格塞思雖然打着革新派的旗號入主國防部,但他上任至今美國國防政策的最大轉變,似乎不是在軍工體系、科技、戰爭策略等關鍵範疇中,而是在於「門羅主義」的回歸。赫格塞思本人在不同的發言中也好用「西半球」一詞,充滿着19世紀門羅主義的復古意味,這可算是一種「重返美洲」。
根據9月以來的不同媒體報道,赫格塞思主持下國防部正在撰寫的新版《國防戰略報告》(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草稿(按:每四年發表一次),顯示出赫格塞思是想扭轉特朗普任內2018年《國防戰略報告》訂出的「遏制中國」「大國競爭」大方向,而是要把美國國防主軸轉向「本土」,而所謂的「本土」不只是指美國本土,還包括整個美洲。
其任務重點也將變成反非法移民、邊境安全、打擊毒品,甚至是國內執法。這種轉向也反映在特朗普上任後的一些破格軍事行動之上,例如向各州派出國民警衛隊協助執法,以至如今以打擊販毒和非法移民為由派大量海軍在加勒比海擊沉疑似運毒船隻,並威脅推翻被美國視為販毒組織主腦的委內瑞拉馬杜羅(Nicolás Maduro)政府。
當中,試圖推翻馬杜羅政府的大軍壓境,更是這種國防戰略轉向的標誌性行動。反非法移民、邊境安全、打擊毒品等目標全都包括在內,並同時與維持美國在美洲霸主地位的門羅主義互相扣連。
路透社12月1日報道,特朗普在其上周與馬杜羅的通電之中,已告知馬杜羅他將有一週時間帶同家人離開委內瑞拉。
同樣是在12月1日,特朗普從海湖莊園重返白宮之後,就與赫格塞思、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凱恩(Dan Caine)、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等人就對委下一步行動開會討論--這種會議讓人想起特朗普6月最終決定轟炸伊朗前的情況。
目前,美國海軍大量艦隻已部署在加勒比海,美軍人員達1.5萬。特朗普上周亦要求各界將委內瑞拉空域視為「完全封閉」。
針對委內瑞拉國內目標的軍事行動似乎一觸即發。
若然特朗普最終不敢冒險行動,又再TACO(TACO是「特朗普總會退縮」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之類),又或者是特朗普決定行動,卻未能迅速達成推翻馬杜羅的目標,赫格塞思,甚至是拉美鷹派代表魯比奧,即使不是「人頭落地」,也將會被其他官員架空。
而在特朗普放棄門羅主義式重返美國的戰略轉向,又或者這次戰略轉向被證明失敗後,為了掩飾錯誤,特朗普就很可能重新返回「大國競爭」的戰略佈局。畢竟,大國競爭是一場持久戰,與轟炸伊朗核設施,又或者是推翻馬杜羅政府之類的短期任務不同,中美的大國競爭大概不能在特朗普的剩餘任期內肯定地分出勝負。對特朗普而言,這反而是一個政治上較安全的選擇。
赫格塞思被「犧牲」之日,很可能是特朗普2.0的國防戰略重回特朗普1.0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