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港晚深的跨境學童.三|遊離港深邊緣 或陷雙重身份尷尬?

撰文:黃舜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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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三年,跨境學童遊離於深港兩地的生活方式無以為繼,學業、前景頗受壓力。如今復課復常,他們重走熟悉的上學路,回到闊別三年的實體校園,需要重新適應校園之餘,跨境學童原來的成長掙扎和身份認同矛盾,似乎也回到原點。

「朝港晚深的跨境生」深度報道系列四之三

跨境學童重走熟悉的上學路,原來的成長掙扎和身份認同矛盾,似乎也回到原點。(林志龍攝)

每天飽受4小時通勤之苦

2月7日早上6點05分,跨境小六生文同學低着頭把麵條挑到碗邊,有些惺忪;一旁的父親嘀咕了幾句:「吃好一點,差不多要出門了。」聽見催促,她忙不迭地把麵條塞到嘴裡,噘着嘴左右輕嚼,隨後一手揪起臃肿的書包,快步走出家門。指針擺向6點12分。

此前數天(2月3日),特區政府宣布與內地「全開放通關」,取消過關配額人數限制和出入境前48小時的新冠病毒核酸檢測陰性證明。通關首天(2月6日),一家四口住在深圳南山區的文同學,不等教育局擬定於2月22日陸續安排小學、特殊學校及幼稚園跨境學生復課的計劃,率先回校。但通勤情況並不順遂,到校已經遲到,唯有更早出門。

天色深黯,街上空寂。不見慣常的電動車在路上飛馳,交通燈閃爍無聲。母親開車,父親伴隨,文同學帶着疲憊的面龐,趕在城市甦醒之前,前往深圳灣口岸。經南新路右接桂廟路,沿濱海大道輔路直行,愈來愈多車輛併入車道,駛至口岸,已燈火通明。

關口人潮湧現。學童拖着拉桿式書包輪子,不經意地摩擦盲人磚,發出舒徐有致的咯咯響聲,文同學和父親擠進人龍,握緊證件,大步流星步入出境廳。記者稍有延宕,抬頭間他們已不見踪影。15分鐘過關,跨境學童源源不斷地步出口岸。兩側旅遊巴停車處的盡頭,是開往元朗、屯門和天水圍的巴士站,文同學已經站在B2P的隊尾。文父指向關口說,「昨天就晚了一陣,等巴士的人龍已經排到了口岸門口。可能是第一天通關,巴士公司沒有加開班次,我們等了很久,遲遲無法上車。」言談間,昨昔的人龍漸現,慶幸的是,巴士班次較昨天頻密,不消十分鐘,文同學便能上車。其時已是7時07分。

最終,文同學在7點40分到達校門,距離遲到僅有20分鐘的空餘。她說,今天五點半起床,仍無礙上學的心情,「很激動。很長時間上網課,終於可以見到同學和老師。」

文同學放學,坐車到深圳灣口岸,過關回家。(林志龍攝)

擠不出時間參加課外活動

7個小時過去,文同學於下午3點25分放學步出校門,沿途經過校區、屋邨、商場,穿過天橋,在4點25分到達回家的巴士站。30分鐘車程,她回到深圳灣口岸,關口依然熙來攘往,健康碼檢查處擠滿了人,等候掃碼。5點10分步出關口,文同學靠在鐵欄上等待多時,回家的巴士才徐徐到站,又遇到深圳的下班高峰期,路上大塞車。也許是經不起一天的課程和路途,文同學偶有發愣,20分鐘過後,6點07分才到家。

從深圳南山區的家到香港天水圍站──這段25公里的上學路,文同學需要每天來回。扣除被攝制隊耽誤的1小時,從早上5點30分起床開始計算,文同學今天來回學校花了4個小時。她說,「回程等車比較久,正常回家1.5小時就能到家。」

香港青年協會曾於2014年進行「穿梭兩地──跨境學生的學習與成長需要研究」,發現710名在港就讀小四至中三的受訪學生中,68%每天通勤超過1小時,24%超過1.5小時,其中更有6.4%超過2至3小時。而根據政府文件,在2020/21學年,本港共有26,971名跨境學生,93.4%就讀於離關口1小時車程以內的北區、大埔、沙田、元朗、屯門等一帶,另有6.6%學生,即1,770人,需前往1小時車程以上的學校。

陳潔華提到,有受訪學生因跨境經常遲到,不少被同學冷眼。(林志龍攝)

談何融入社區培養歸屬感

長時間通勤,壓縮學童的做作業和溫習時間,睡眠時間繼而減少,精神和體力亦會隨之流逝,如是乎,學童的個人成長也不免受影響。香港教育大學社會科學系副教授陳潔華與恒生大學社會科學系助理教授顏樂燊,曾於2016年合撰論文《調查跨童學生的差異流動經驗》。陳潔華向《香港01》指出,有受訪學生因跨境經常遲到而被同學冷眼,「同學會覺得,你為什麼這麼晚才進教室?你一定是要過關。他的自我感覺會很差。」

立法會選委界議員、香港教育工作者聯會副會長鄧飛指出,跨境學童每日花費大量時間奔波港深兩地,根本沒有時間應付其他活動,更難談融入本地社區:「他們不是真的留在香港,未必有足夠的時間,與本地的同學在課餘時互動學習。通常低年級的學生不允許出外用膳,也就是說他與學校附近的社區,沒有任何的關係。」

文同學也坦言,一放學就坐車回深圳,很少參加課外活動,亦不清楚本地的潮流和同學的喜好,「我們班有很多本地生,他們在玩手機遊戲。我不太知道他們在玩什麼。」

記者問,知道MIRROR(人氣男團)嗎?「不認識。」Tyson Yoshi(本地獨立男歌手)?「沒聽過。」MC張天賦(人氣男歌手)?「還是沒聽過。」後來,文媽媽問,香港都看什麼電視台?記者隨口提起TVB、J2、有線、ViuTV。但她只知道TVB。

另一就讀中一的跨境生鄭同學,雖有參加課外活動,但沒怎麼接觸本地學生,「基本上我們那一班都是跨境生,所以沒怎麼接觸到本地生。」他續說,「內地的學生比較容易融入,然後,香港的學生就可能聊不一樣的。」

而就讀中一的跨境生鄭同學有參加課外活動,但沒怎麼接觸本地學生。(林志龍攝)

遊離於深港的孤獨和尷尬

深圳職業技術學院商務外語學院副教授梁志芳在《深港跨境學童身份認同的影響因素及對策研究》提到,跨境學童遊離於深港的城市邊緣,既缺乏香港的社會生活經驗,又不同於在內地生活、上學的同齡人,對深港兩地都有疏離感,陷入「雙重身份」困局。

鄧飛認為,這種「獨特身份」故然有其好處——內地、香港的雙重身份認同,但亦有可能在成長過程中,難免「尷尬」,「孤獨感」由然而生。「他回到內地,對同齡的親朋戚友,或者(同學),他們不是香港跨境生,跟他們聊天,又有些格格不入......而本地學生,他們都在聊香港本地的話題。跨境生並不知道本地生在說什麼。」鄧飛猜測,「兩地的朋友,他們也沒有辦法深交。」

文同學說,與在內地讀書的姐姐及其朋友,相處很順遂。不過,被問到他們的興趣愛好,她說,「他們喜歡什麼都有,有喜歡追星的、有喜歡聽音樂的,但我一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