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後全職母親把分娩育兒經歷揉入羊毛氈 重新審視母職 走出抑鬱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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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氈手作者張顯,也是一位80後全職媽媽。

2020年,她將成為媽媽的經歷,融入羊毛氈創作,用一針針戳出懷孕的身體,鼓脹如球般的孕肚,妊娠紋,腫脹、漏奶、乾癟的哺乳期乳房,也討論分娩之痛、產後抑鬱。

羊毛氈手作者張顯(zhangxian@小紅書)

她用創作審視內心,亦反思母職。

「媽媽的很多辛苦被抹去了,父愛不是天生的。」
「只歌頌母親的偉大會成為一種枷鎖或綁架,我們也應該去歌頌平凡、歌頌普通。」

張顯已經辦過兩場個展,此時,她的作品正在福州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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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和小朋友往往是最能共情她作品的群體。7月底,一条在河北的小縣城固安見到她。

一位全職媽媽審視母職

全職媽媽這個身份,曾經讓我很自卑,很有羞恥感。

我畢業於中國戲曲學院動畫專業,畢業後教過藝考、小朋友畫畫,大部分時間在北京做遊戲UI設計工作。2014年,我在網上看到一組羊毛氈小老鼠的照片,覺得特別靈動,就在網上搜了一些教程,每天下班後,睡前兩小時,就在家裏做著玩。

張顯做羊毛氈的細節(一条提供)

我是2015年結婚,3年後生了寶寶。大部分普通人的現狀,孩子可能需要自己帶。坐月子的時候,長輩能過來幫忙,除此之外,帶娃、收拾衛生、做飯,無限循環的瑣事,看不出你有什麼明顯的貢獻,媽媽很多的辛苦都被抹去了。

懷孕的時候,我就想兼顧孩子和事業,後來發現兼顧不了。2019年,孩子一歲多,我想著要不要回到職場,面試了幾份工作,都沒有結果。面試官會問你,你結婚了嗎?生育了嗎?孩子多大?也是一種職場歧視。我從事的是新興行業,年輕人總是更受歡迎。那段時間我就挺自卑的,想著自己是不是要完了。

同一年,我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去世了,我們當時約好第二天見面,結果我去的時候,就看到她躺在一個又小又窄的棺材裏,那個畫面給我的衝擊非常大,一種巨大的虛無感,人生好像沒有什麼意義。後來好長一段時間,我什麼也不想做,因為疫情又被困在家裏,想著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就斷了所有的退路,也不打算去上班了,決定就只做手工這一件事看看。

張顯決定只做手工這一件事(一条提供)

帶娃頭3年真的就是「熬」,媽媽的時間是碎片化的,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就要立刻出現。白天在帶娃和生活的縫隙裏創作,孩子空出五分鐘,我就趕緊去戳幾針羊毛。只有晚上的時間是屬於我自己的,孩子哄睡了之後,我也捨不得睡。在我3m²小陽台,幾乎每天都會工作到凌晨3點,時間太珍貴了!等到孩子上幼兒園,我才把創作時間調整成白天。

最早的一批作品《莫迪利亞尼》系列,是用羊毛氈跟莫迪利亞尼的油畫人物結合起來的立體雕塑,很多都是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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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迪利亞尼筆下的很多人物都沒有眼球,看起來很空洞,也很吸引人。我在變形的身體上,做了一些拉伸的嘗試,頭部基本上都是微微傾斜的,有一種形式上的美感。印象最深的一件是《戴帽子的讓娜》,在長長的帽簷下邊,藏著一張憂鬱的臉。

孩子大點了,我就開始回顧前幾年的經歷,把每個階段的經歷,具象化在一件雕塑作品上。我所有的作品都是一次對自己的審視,從創作中慢慢找回丟失的自我。

成為媽媽

成為媽媽系列的第一件作品,外觀看上去就是三排乳房,我想表現女性在哺乳期間乳房的變化。第一排乳房是漲奶,漲奶的乳房會鼓得像一個鐵球,一碰就可疼可疼了;第二排是漏奶,這是作為媽媽經常會遇到的情況,你剛換完衣服,漏奶又給沾濕了,有時候還會經歷乳頭皸裂,孩子越吸越疼;最後一排扁平的乳房,是隨著孩子喝奶,乳房就又吸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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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哺乳期的時候,媽媽跟一頭奶牛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乳房只是作為一個工具存在。有時候覺得乳房不是我的,甚至也可以說是公共的,家裏面來人,七大姑八大姨過來都可以捏一下,看怎麼還沒有奶?好像也挺沒有尊嚴的一件事兒。在中國傳統社會的背景下,你想反抗,但長輩們對待這件事又都習以為常。

我在分娩的時候,隔壁牀上的產婦叫得特別大聲,整個產房都能聽到,我就比較關注她。一般醫生會建議先順產,我聽到她邊哭邊大聲地說:「求求你們讓我剖了!」她在掙扎的時候,蓋在她身上的那塊布忽然滑了下來,我看到她是一隻斷腿。忽然間,生產的疼痛好像具像化了。

後來這件作品在展出的時候,有一個觀展的小朋友問她媽媽,「為什麼這個產婦是斷腿呢?」小朋友自己推斷說,「因為我們體會不到媽媽生孩子有多疼,所以作者想用斷腿來告訴我們有多疼。」

《成為媽媽·變化》最直觀地呈現生產前後身體、心理上的變化,產前就是正常的、平平的胸,肚子卻吹得很大,很慈祥地在憧憬著小朋友的到來。

張顯《成為媽媽·變化》作品展(zhangxian@小紅書)

生完孩子之後,胸就脹起來了,但是肚子又癟癟的,還有一堆褶皺的皮膚堆積在那裏。我仰著頭,帶著一絲倔強,不想讓自己一直沉浸在壓抑的情緒裏。

《我沒病可是我有病》的創作靈感來自日劇《坡道上的家》,穿黑色衣服的媽媽低著頭,雙手腫脹,好像在捧著什麼。穿白色衣服的媽媽踡縮著身體,也在思考自己的境遇,她們對應著電視劇裏兩個主角的育兒困境。

我理解的產後抑鬱,一方面是激素會直接影響你的情緒,有段時間我看見桌子上的白開水都會想哭,看著窗戶,就覺得跳下去也就那麼回事兒。精神上,我覺得身邊的家人給媽媽的關心和理解太少了,更多是在關注孩子。他們對你所處的心境是體會不到的,你跟他訴說,他們也無法感同身受。時間久了,甚至會覺得怎麼你好像有點矯情?

但我在社交媒體上得到很多鼓舞,有挺多私信都是全職媽媽發給我的。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天凌晨2點,我收到一条私信,一位全職媽媽和我說:「我看了你的作品,激動地從牀上翻了個身,是你的作品讓我又一次覺得活着真好,希望你繼續加油,去鼓勵更多人!」

那個時候我也很迷茫,每天都在堅持和放棄中拉扯,她的話給我很大的鼓舞。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的作品也可以給別人力量。
張顯

那一刻是小朋友救了我

有段時間孩子特別淘,我覺得他就像一個小猴子,每天繞在你身邊「唐僧唸經」,我真的好想有點自己的時間去思考我自己的事情。所以做了一個有點佛像感的女性形象,半閉著眼睛,想以一種修行的姿態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其實小猴子不光代表著孩子,也映射著外部世界,家庭、社會、朋友關係,有時候我們也想逃避和反抗一下,去尋找自己內心的淨土。

做《刺兒》的那段時間特別浮躁,一方面我做手工,家裏人一開始不太支持,也不掙錢。另一方面,我又希望通過這件事來證明自己。我把自己武裝了一個刺兒頭,注目雙手託著的刺蝟,其實是想表達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在生活中我們總是被情緒所綁架,困在情緒的牢籠裏走不出來。我想偽裝自己,也想釋放自己,想放肆一點、自私一點,不管外界認同不認同,我都想做我自己。
張顯

有一組小刺兒的胖手,是《刺兒》的一個衍生,把每一個小情緒具像化了。我的性格特別溫和,但是我內心還是挺渴望自己能夠搖滾一點,自我一點,甚至是希望自己內心能長出刺兒。

我覺得只歌頌母親偉大,那會變成一種枷鎖或者綁架,我們也應該去歌頌平凡、歌頌普通。我媽媽是一個比較柔和,很有韌性的女性,但她的生活裏沒有自我,就只有家庭。我問過她,我說媽媽,你有什麼夢想嗎?她說我的夢想就是你們活得好。

對待婚姻和生育,她們是必選題。到我們這一代女性,我們把它變成了可選項。雖然我現在是一個媽媽,但我覺得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選擇結婚生育。

我始終認為,父愛不是天生的,是培養出來的。孩子一兩歲的時候,爸爸的感覺是很弱的,我先生連尿片都沒換過幾次。後來他偶爾做一次飯很好吃,孩子不停地誇他,「爸爸你是咱們家的大廚」,他就愈來愈高興,做飯的次數也愈來愈多。慢慢地,也看到他爸爸的責任感愈來愈強。

我是有點討好型人格,現在已經開始調整,很多事我就不做了,我會告訴我先生,你來做。在婚姻中,其實不該有太多的付出感,而是要尋找一種平衡。我最累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後悔過生孩子,小朋友本身很可愛,我覺得所有壓抑和負面的能量,其實不是孩子帶給我的。

我朋友去世那一次,當時我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無神的狀態。後來我回到酒店,小朋友就撲過來,抱著我喊媽媽,看到這個小小的生命,突然有了一種本能的意義感。在我最無助的那一刻,是小朋友拯救了我。

孩子正常上學了,我的時間就多起來。2023年疫情結束後,我想出去看看,慢慢有了第一次個展。

當作品在一個展覽空間呈現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朗讀者,我用作品去朗讀我的經歷、感受和情緒,很感謝每一個去傾聽和共情的人,我也希望能給有共同經歷的人帶去某種理解與安慰。

作品愈來愈多,收到的正向反饋也愈來愈多,我也愈來愈堅定。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希望全職媽媽這個群體能得到更多的認可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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