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手語傳譯員涉獵多科 勤備課理解術語 嘆行業不獲重視難留人

撰文:任葆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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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或會以為,手語傳譯員就是看聾人做手勢,然後「配音」。窺探手語傳譯員Athena的工作日常,才發現當學術傳譯殊不容易,儼如讀多一個學位課程。

Athena從事手語傳譯行業八年,修讀語言學的她,在大學擔當傳譯工作時,曾遇到不熟悉的學科,譬如倫理、教育等科目,她笑言有時要「讀readings(閱讀材料)」,事前花一至兩小時備課,理解學術專有名詞。傳譯挑戰性甚高,人手自然少。不過,Athena認為問題不止如此,歸根究底是社會不重視手語,本應需要手語傳譯的場合卻沒安排傳譯員,導致其工作量不足,最終難以留住人才。

【看聾人在大學怎麼說・系列二】

問及他們如何形容兩人關係?Anita(左)笑了一笑,然後用手搭向Athena(右)肩膊,打手語稱「好朋友!」(廖雁雄攝)

受聾人老師啟發 畢業後任職手語導師 盼為群體發聲

Athena大學修讀語言學,分別讀過一個學期泰文和西班牙文後,自覺興趣不大,於是再報手語班,未料自此展開她的手語之路。最初她享受手語班的寧靜,手語導師是聾人,班上同學都以手語溝通,安靜的環境讓她感到舒適。漸漸她發現手語的獨特,一個手語可表達不同訊息,有別於口語的逐字描述,於是她繼續進修。

後來真正令她將手語發展成事業,是源於第一位認識的聾人——也是當是的手語導師。她憶述,導師曾分享聾校的求學經歷:學校老師不允許他們打手語,否則會「被人fit(打)」;老師默書時會故意遮蓋嘴唇,不讓學生讀口形⋯⋯學校教他們用剩餘的聽力、講口語,想盡辦法讓聾人「融入」成為健聽社會的一分子。Athena記得,那位導師更形容「以前聾人讀書好似坐緊監。」

我聽到個陣時覺得好唔make sense⋯⋯無理由迫佢聽、迫佢講,只能夠用口語學習。結果好多時候佢哋甩咗好多嘢,因為根本學唔到,對讀書好多負面感覺。即使我而家接觸啲年紀比較大嘅聾人,佢哋一聽到讀書就撒手零頭。
Athena

她了解到聾人求學的不公後,希望為群體出一分力,畢業後加入中大的「手語雙語共融教育計劃」,主要在中學推廣手語教育,不經不覺便是6年,直至2017年開始轉以自由工作形式受聘,為高等院校學生提供手語傳譯,至今曾協助5至6名學生傳譯。

Athena大學修讀語言學,分別讀過一個學期泰文和西班牙文後,自覺興趣不大,於是再報手語班,沒料自此展開她的手語之路。(廖雁雄攝)

聾人大學生付12.6萬聘手語傳譯 去年戴四方帽畢業

另一女生Anita,雙耳患深度聽障,以手語為母語。入大學之前,她同樣是手語導師,有感教學方法填鴨式,學生學了三個多月都未見進步,於是2021年入讀教大的教育榮譽學士(專業及職業教育)課程,希望提升教學技巧。面試期間她曾向校方查問會否安排手語傳譯,對方稱會安排;惟入學後再度詢問,校方卻稱資源有限,未能提供。

校方提供如即時字幕等其他支援,她使用後認為成效不大。(見另稿)她再向校方要求提供手語傳譯,有老師卻告訴她,若果試用兩星期後仍覺得不合適,可以考慮退學。可她沒有輕言放棄,多番爭取後,校方最終提供四個學科的手語傳譯資助,及後她仍需付12.6萬手譯費用。她經銀行借貸、朋友義賣籌款後,才可勉強應付開支,在手語傳譯員輔助下完成3年課程,並於2024年畢業。

女生Anita,雙耳患深度聽障,以手語為母語。(廖雁雄攝)

「我覺得好可惜,雖然知道學校有資源concern(關注),但我自己覺得係一個setback(倒退)嚟。」Athena是其中一名協助Anita上課的手語傳譯員,她無奈嘆道。雖然聾人有聽力缺陷,但不代表他們較愚蠢、學習能力較弱,「唔少聾人可能甚至比我厲害,但因為缺乏支援,令到佢哋失去咗學習機會。」

手語傳譯員要「讀readings」 上堂更需專注

當主流教學課程為健聽人設計,手語傳譯正好填補了缺口,成為連接聾人和健聽人之間的橋樑,讓聾人擁有平等的學習機會。每次上課,聾人Anita都會坐在班房的最前排,手語傳譯員Athena便會搬來一張椅子,背着白板、面向Anita就坐,根據教授課堂的演講進行即時手語傳譯。Anita說,由於課堂長達3小時,最理想是安排兩名手語傳譯員,讓他們輪流休息及傳譯,亦確保傳譯資訊沒遺漏。

上課前,Anita都會向傳譯員提供課堂簡報預備。Athena補充道,遇到不太熟悉的範疇時會事先預習,每次平均花一至兩小時準備,有時甚至要「讀readings(閱讀材料)」,或詢問其他從事相關專業的朋友,以理解課程內容。如涉及學術專有名詞,她會事先向聾人解釋概念,然後商討一個手語表達意思。

Athena認為,學術傳譯比普通傳譯更需專注,「始終學術會比較難,我哋聽到的時候都要思考同消化,先可以出到手語畀聾人睇。」她形容傳譯不但是做手勢,腦袋亦不停運作,若分心一秒,便有機會令聾人錯失資訊,「我自己上堂錯過不緊要,但翻工就唔可以錯過。」故當兩名傳譯員在場,他們會輪流翻譯,另一人便可稍作休息。不過在有需要時,例如遇到難以手語傳譯的詞彙,便需協助翻找網上資訊,務求讓聾人理解課堂內容。

圖中手語意思:手語傳譯。(廖雁雄攝)

不只是幫聾人「配音」 健聽人亦靠傳譯員溝通 達雙向交流

手語傳譯員的角色不限於課堂上,更是真正讓聾人融入海納百川的校園生活。Anita憶述,沒有手語傳譯員在旁時,她與健聽同學的溝通只限於打招呼示好,無法深入交流;手語傳譯的出現正好令她感到「安心」,不但能主動發起對話,交流課堂知識,連同學之間的「八掛事」她都略知一二。Athena續指,手語傳譯不單是幫聾人「配音」,將他們的想法表達給健聽人;不會手語的健聽人亦需要手語傳譯員輔助,與聾人溝通,整個交流過程是雙向的。

問及他們如何形容兩人關係?Anita笑了一笑,然後用手撘向Athena肩膊,打手語稱「好朋友!」她解釋,Athena除了在課堂上協助手語傳譯,放學後她們會一起聊天、用膳,她笑意盈盈地形容:「都是很開心的時刻」。

Athena(右)是其中一名協助Anita(左)上課的手語傳譯員,她們放學後會一起聊天、用膳,Anita笑意盈盈地形容:「都是很開心的時刻」。(廖雁雄攝)

分組討論常「疊聲」傳譯難 聾人嘆難表達想法兼融入

問及Anita當課程要求分組做功課時,會否遇到任何困難?她起初搖搖頭示意不欲多談,之後娓娓道來當時情況。她憶述,分組討論時七嘴八舌,交談期間常常「疊聲」,語速甚快,令在場的翻譯員難以傳譯,亦讓Anita難以掌握對話資訊,無法加入討論,「當翻譯員仲消化緊同學講啲嘢,到我想講嘅時候,已經搵唔到時機插口,佢哋已經講緊另一個話題,我就好難表達到自己想法。」她打着手語示意。

我唔係好鐘意小組功課,但係好多時課程assessment要求一部分就係小組功課。
Anita

後來她遇到類似情況,索性不加入討論,直接問甚他組員自己需要負責甚麼工作。她坦言自己對功課有要求,故每次完成簡報(powerpoint)後,她都會負責「埋尾」整理排版。她又表示曾詢問學校可否獨自完成簡報,雖然老師應允,但每次遇到熱心同學邀請她加入小組時,她又覺得「好像拒絕不了他們。」

傳譯員不足源於社會不重視手語?

根據政府統計處,2020年全港有4.7萬人聽覺有困難;認為自己在安靜環境下有長期性的聽覺困難或正在使用特別聽覺輔助儀器/復康工具則有24萬人。相比之下,香港社會服務聯會的《香港手語翻譯員名單》,截至1月底只有61名手語翻譯員。

Athena認為,當社會不重視手語,本應需要手語傳譯的場合卻沒安排傳譯員,導致傳譯工作量不足,令人覺得「呢行好難搵食」,難以留住人才。她舉例,學術傳譯大部份時候只有開學期間才有工作,令人覺得工作不穩定。Anita亦補充,學術傳譯要求更高,合適的傳譯員數量更少。不過,Athena認為社會漸趨重視手語,相信情況會慢慢改善。

呢樣嘢需要被看見,係好重要。因為唔講真係無人知,你唔帶出呢樣嘢,其實大家一路都會覺得係無呢啲問題。呢幾年多咗啲報導、多咗voice,多咗人了解聾人文化,我覺得係重要。
Ath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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