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船時機|公司沒未來應去或留?黑石蘇世民自述離開雷曼兄弟經過

撰文:中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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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純品樂的交易,我晉升為合夥人。我的慶祝方法是重新裝修自己的辦公室。如果每天要花12個小時辦公,那麼我希望自己的辦公室能夠幫我疏解工作帶來的一切心理壓力,是一個舒舒服服的空間,就像英式房子裡漂亮的起居室或圖書館。我把一部分牆面塗成了紅褐色,其餘的牆面貼上了我在李.伊士曼家裡見到的那種草布。我選擇了朱古力色的地毯、印花棉布椅子,還有一張19世紀90年代的合夥人桌子。辦公室裝飾得精緻典雅。公司沒有其他人做過類似的事情。他們對工作的感悟不是這樣的,但我覺得自己不是在工作。辦公室是我的第二個家,我希望這裡漂亮舒適,賞心悅目。(以下內容節錄自《蘇世民——我的經驗與教訓》。)

文:蘇世民(黑石集團(Blackstone)董事會主席)

1969年,剛加入帝傑證券時,我感覺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一面玻璃上,玻璃的另一邊是彼時只存在於我想像中的生活。而差不多10年後,這已經成為我的現實人生。1979年的一天,我剛剛完成了一筆交易,另一個合夥人從我的辦公室門口探進頭來,問我和艾倫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去埃及。明天就去,在金字塔旁邊吃晚餐。我們的一位客戶贊助了此次活動,雷曼兄弟認購了一個桌子的席位,需要大家出席。

第二天,我們和其他100位客人一起乘坐泛美航空公司的飛機出發。飛機在巴黎加油的時候,艙門打開,款款而來的是50個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她們將去開羅為我們走秀。在開羅,我們直接越過海關,一路都有電單車隊開道,把我們護送至斯芬克斯旁邊的酒店。那天晚上,我們參加了設計師皮埃爾.巴爾曼(Pierre Balmain)的時裝秀。第二天下午,我們與埃及總統安瓦爾.薩達特和他的妻子傑漢一起喝茶。薩達特因與以色列積極談判用和平手段收復失地獲得1978年諾貝爾和平獎。在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在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前的沙丘上與500人共進晚餐。我的餐桌在薩達特總統餐桌的旁邊。晚上,法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唱着《紐約紐約》。這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夜晚之一。乘飛機回家時,幾乎每個人都腹瀉,我也不例外。但瑕不掩瑜,這次旅行依然無與倫比。這就是我之前夢想擁有的非凡經歷。現在我想要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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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紐約時報》週日商業版的頭版刊登了一篇關於我的報道,配了一張照片,把我譽為雷曼兄弟的「合併交易達成者」。記者這樣寫道:「他擁有爭取成功的強大動力,鍥而不捨的堅強意志(他曾經在一場越野比賽中跌斷手腕,但依然完成了比賽),充滿了活力和感染力,周圍的人都喜歡跟他共事。」我是九年級的時候參加的越野賽,賽後立刻被送往醫院。文章接着說,「施瓦茨曼先生表示,他處理問題的方式是換位思考,『如果我面臨他們的處境,我會怎麼做』。他認為這一思維模式成就了他與別人的融洽關係。他仍然在學習如何與人相處,他會認真傾聽別人的表態,相信他們肯定事出有因。這種傾聽的藝術賦予他超強的記憶力。」

這篇文章準確地描述了當時的我。對我而言,傾聽他人的看法是理所應當的做法,這卻讓我在華爾街獨樹一幟。在與他人交往過程中,我從不急於表達自己的觀點,極力推銷自己手裡的東西,而總是選擇傾聽。我會靜靜等待,關注對方要甚麼、想甚麼,然後着手滿足對方的需求。我很少在會議上做筆記。我只是非常關注對方說話的內容和表達的方式。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嘗試找到一些可以與對方產生聯繫的觸點,一些一致之處,或一些共同的興趣或經歷,讓公對公的交流變得更富有人情味。這種做法聽上去是常識,但在實踐中,顯然很少有人能夠做到。

我會全神貫注地傾聽對方,由此帶來的一個結果就是,我可以回想起事件和對話的細節,好像這些細節已經印在了我的大腦裡。許多人失敗是因為他們從自身利益的立場出發,只選擇性地聽取與自己有關的話題,至於其他的話題他們總覺得「這對我有甚麼用」,他們永遠無法從事最有意思和最有價值的工作。仔細聆聽對方談話的內容、認真觀察別人表達的方式,這種做法能極為有效地幫我找到「我能提供甚麼幫助」這一問題的答案,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在問自己的一個問題。如果我可以幫助別人,並成為解決其問題的朋友,那麼其他的一切都會隨之而來。

人們最感興趣的話題永遠是「自己的問題」。如果你能發現對方的問題所在,並提出解決方案,那麼他們一定願意跟你溝通,無論他們的等級或地位如何。問題越困難,解決方案越少,你的建議就越有價值。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問題提供解決方案,才是競爭最小、機會最大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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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80年代早期,不僅僅是我自己發展得不錯,雷曼兄弟也連續5年獲得了創紀錄的盈利。我們的股本回報率擊敗了所有競爭對手。我成了兼併和收購部門的主席,為公司一些最大的客戶提供諮詢服務。在雷曼兄弟位於沃特街的辦公室,每天我的時間都不夠用。我們的部門在交易規模上僅次於高盛,但我們的交易量超過高盛,在華爾街穩居第一。

到那時,彼得擔任雷曼兄弟的CEO和董事長已有10年時間。是他把雷曼兄弟從深淵邊緣拉了回來。雖然他並不特別喜歡金融,但他的優勢在於他在商業和政治方面的關係。他可以打電話聯繫到任何人。他比我大21歲,但我們已經建立了密切的工作關係,我們相互補充。他可以凝聚團體,培養人際關係;我可以發起並執行交易。他是一個思想家,寬容大度,善於反思。而在必要情況下,我會守土有責、寸土必爭。我執行完成了彼得發起的很多交易。公司的人認為我們倆是一個團隊。我們存在一種默契的信任。但在雷曼兄弟這個大家族裡,不同勢力分裂割據,而彼得由於易於輕信別人,最終讓自己陷入困境。

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雷曼兄弟的交易部在牛市中賺取了巨額利潤。他們的主管是劉易斯.格盧克斯曼,在純品樂的交易中,他為我提供了幫助。但總的來說,他的情緒波動如資本市場一樣劇烈。他完全不知「自我情緒控制」為何物。他穿着皺巴巴的西裝或襯衫在交易大廳裡漫步,襯衫下襬露在外面,嘴裡叼着一根未點燃的雪茄。有一次,他大發雷霆,把一部電話機從牆上拽了下來,砸到一個平板玻璃窗上。還有一次,他火氣大到把自己的襯衫撕開,襯衫扣子散落一地,而他自己赤裸上身,滿臉怒氣地走來走去。1983年,他去找彼得,要求晉升。彼得同意他擔任公司總裁。彼得認為這是正確公平的做法。但他不了解劉易斯.格盧克斯曼這樣的男人。幾個月後,劉易斯走進彼得的辦公室,說總裁的職務只是一掛香蕉中的一根,現在他想要整掛香蕉,他想成為聯合CEO。彼得不想與他發生爭執,於是默許了。8週後,劉易斯回來了:「我想自己擔任CEO,我希望你離開。」他和交易合夥人組織了一場政變。直到彼得讓步後,他才把劉易斯的最後通牒告訴了我。我感到非常震驚。

「你為甚麼不反擊?」我說,「你可以利用自己的資源,把這個人趕出去。很多合夥人支持你。你至少應該跟我談談啊!」「不用跟你談,我也知道你會怎麼說。」他說,「你會想把他殺了。我了解你。我跟你不一樣。我已經在這裡待了10年了,是我讓雷曼兄弟從瀕臨崩潰轉危為安,現在我們又都賺了大錢。我為甚麼要破壞這一切呢?反擊是不值得的。再說了,我也不懂交易。如果把格盧克斯曼踢出局,那麼交易部怎麼辦?」「你不需要懂交易,」我說,「只需要聘請高盛或摩根大通最好的交易員就行了。」「公司會四分五裂的。」「如果有人挑戰你,你就得把公司搞到土崩瓦解。再重建就是了。」

「不要,」彼得說,「這是你的做法,不是我的。我在這裡跟人爭鬥了10年,我已經厭倦了。」於是彼得離職了。他當年57歲,剛做了腦瘤手術,結果是良性的。等他到60歲時,公司會要求他開始賣出股票,進行資金兌現。如果他能得到一個好的離職補償方案,那麼這對他和他的家人來說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這樣的結果對公司極為不利。就在彼得離開後幾個月,雷曼兄弟陷入了困境。劉易斯和他在倫敦辦公室的一些夥伴進行了大量的商業票據交易。商業票據是為沒有抵押品的公司提供的貸款,如果借款人違約,票據的所有人就無法獲得任何資產的索取權。此類貸款加槓桿後可以帶來豐厚盈利,而且通常期限很短(30天、60天或90天),這意味着此類交易風險較小,一般情況下,借款人可以確保能在較短的規定期限內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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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市場不斷上漲,劉易斯和他的團隊變得貪得無厭,他們購買了久期為5年的票據,這些票據的利率更高,但也意味着其風險水平大大增加。不久,市場震蕩逆轉,票據價值暴跌。他們在交易中的損失超過了公司的總權益。雷曼兄弟又回到了破產的邊緣。劉易斯的這些交易是秘密進行的,但市場上出現了流言蜚語,開始是在倫敦,後來傳到了紐約。我是從倫敦辦公室的好朋友史蒂夫.伯沙德(Steve Bershad)那裡聽說的。總部派他去英國打理公司的企業融資業務。交易部門的操作令他非常不安,於是他安排了審計人員進行審查。「公司破產了,」史蒂夫在電話裡告訴我,「我們的自有資本已經賠光了。」劉易斯召集了所有合夥人開會。我們70多人坐在33樓的大型會議室裡,他說:「我知道倫敦有一些關於倉位的謠言。這些謠言完全是無中生有。我們沒有問題,我會立刻開除那些造謠生事的人!」

劉易斯沒有公開問題、尋求幫助,而是選擇繼續自欺欺人。我預想公司董事會的個別高級合夥人會質詢他。相反的,他們默然地聽着,然後竊竊私語地離開了會議室。顯然,他們是受到了驚嚇,頗感困惑。事實證明,劉易斯的領導特質是有害無益的,人們立即想知道如何在公司破產前確保自己的權益。謝爾頓.戈登(Sheldon Gordon)是雷曼兄弟投行部門的負責人,也是公司的副主席。他和劉易斯一起做過交易員,人們通常認為他是劉易斯最親密的盟友之一。但我知道他做事聰明,為人體面,也聽說他正在與董事會的其他成員探討各種選擇。於是我去找他。

「你知道紙包不住火。」我說,「很多人都知道劉易斯在撒謊。我知道公司已經破產了,你也知道公司破產了,如果外面的人發現我們的資金沒了,那麼公司一定會崩潰的。合夥人不會去找他談的,因為怕被炒魷魚。如果我們不出售公司,一旦這事傳揚出去,你不覺得我們就完蛋了嗎?」「是的,」他表示同意,「我們就完蛋了。」「你想出售公司嗎?」我問。作為兼併和收購業務的負責人,我認為自己應該可以找到方法,讓一家更強大的公司介入並拯救雷曼兄弟。雖然我們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雷曼兄弟仍然是一家偉大的公司,擁有全球知名品牌和才華橫溢的人才隊伍。「當然。」謝爾頓說,「如果發生這種情況,我們就死定了。但是你需要在幾天內完成交易。時間不等人,我們沒有時間了。」他說得很對,所以,在他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在思索潛在的收購者了。

我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是美國運通(American Express)旗下西爾森(Shearson)投資業務的董事長兼CEO彼特.科恩(Peter Cohen)。他與我年齡相仿,是華爾街最年輕的CEO之一。美國運通有收購雷曼兄弟的資金,我也知道科恩很有野心,早就希望西爾森能進軍投行業務圈。他也是我在漢普頓的隔壁鄰居。我們在一些社交場合打過交道,私下做個提議應該不難。當週週五,我給他打了電話。第二天早上,我去看他。我們在他家的車道上見了面。

「我們的交易出現了很大的損失,」我解釋道,「我們真的不想出售公司,但目前我們也只能這樣做。如果你有興趣,並能在接下來的幾天內採取行動,我就給你一個一次性的特別方案。」那個週末,他與美國運通CEO吉姆.羅賓遜(Jim Robinson)進行了溝通。週一,他打電話給我,說他願意與雷曼兄弟做一筆交易,並給出了3.6億美元的報價。所羅門兄弟(Salomon Brothers)兩年前以4.4億美元的價格被出售,但所羅門的交易業務規模更大,也沒有處於破產邊緣。在事態緊急、時間緊迫的情況下,3.6億美元也許是我們能拿到的最好的報價了。

謝爾頓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合夥人。他表示,這樣大家都會得到豐厚的回報,但如果他們再等下去,就可能甚麼也得不到。其他合夥人在將劉易斯排除在外的情況下進行了討論。除了其中一個劉易斯最親密的盟友之一,剩下所有的合夥人都批准了這筆交易。兩天後,《紐約時報》的頭版報道了這一消息。還有一些細節沒有敲定,交易也有可能無法達成。但我們通過這個方式控制了新聞內容,這種公開報道的方式也控制了美國運通,防止他們改變主意。這是一個爆炸性新聞,宣佈之日,投資者和新聞記者蜂擁而至,要求提供更多信息。雷曼兄弟成立於1850年,在華爾街擁有超過125年的歷史。這筆交易無論是時間點還是標的額,的確都出人意料,令人震驚。直到傍晚,我才意識到我還沒有和劉易斯交流。謝爾頓和其他合夥人以智取勝,劉易斯敗局已定。公司已經被賣了,他的CEO之旅也就走到了盡頭。我去了他辦公室,這是彼得以前的辦公室。房間裡很黑。我覺得他肯定已經回家了,但還是敲了敲虛掩的門。

「你好,有人嗎?」我問。一個小小的聲音回應了我。我看到劉易斯坐在靠牆梳化的盡頭。「你為甚麼坐在黑暗中?」我問道。他說他很慚愧。他摧毀了自己所愛的公司。「我正在考慮給自己一槍。」我說:「我能坐下嗎?」他擺了擺手,讓我過去。「劉易斯,你不是故意的。有時候就是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知道,」他說,「但我有責任,所以這是我的錯,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你試圖做一些好事,結果出問題了。這對公司來說確實是一個可怕的結果。但大家都必須要繼續生活。如果你自殺,甚麼都不會改變。這只是悲劇中的另一場悲劇。你還不算老,永遠都有未來。你應該以某種方式重新塑造自己。」

我們聊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然後我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我36歲,賣掉了雷曼兄弟。我可以自由地離開這家後期讓我忍無可忍的公司,我倍感輕鬆,興奮異常。但始作俑者劉易斯.格盧克斯曼卻坐在自己的辦公室,羞愧自責,甚至想到自殺,只是擔心這會對他的女兒造成負面影響。他說自己熱愛這家公司,也許這種感情是真實的,但可悲的是,最終他葬送了他熱愛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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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盡可能快地離開雷曼兄弟。在談判的早期,我就告訴彼特.科恩,當雷曼兄弟的合夥人沒有解雇劉易斯時,我就對他們失去了信心。彼特.科恩准許我隨時可以離職。然而在談判期間,他打來電話,讓我到公司來一趟。他堅持要求雷曼兄弟的所有合夥人簽署非競爭協議,在離開公司三年內,不可以在競爭對手公司供職。我告訴他,非競爭協議跟我沒有關係。因為之前他就知道我要離開雷曼兄弟了。

「問題是,美國運通董事會昨天開會,」他說,「彼得森走了,格盧克斯曼等於也不在了,所以現在你就是董事會成員最為熟悉的人。他們昨天在會上說的是我們正在招攬人才,如果留不住人才,我們就沒有理由收購雷曼兄弟。你就是人才隊伍的代表性人物,所以公司要求你必須簽署非競爭協議,這也是交易的條款之一。如果你不想遵守這個條款,那就不要做這筆交易了。」「可是,這筆交易已經宣佈了。」我說。「我知道已經宣佈了。但是如果你不簽署非競爭協議,我們就宣佈交易無效。你的公司將會破產。破不破產跟我沒關係。你決定吧。」「你開玩笑的吧?」我說,「我們兩個已經說好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知道,目前我是唯一一個沒有簽下非競爭協議的合夥人。整個交易能不能達成現在完全取決於我。如果我拒絕了,這筆交易就會失敗,而雷曼兄弟也會破產。但是,我非常渴望獲得自由,三年的代價實在是太高了。艾倫說三年沒甚麼大不了的,相信我能想出辦法舒心度過。我的夥伴也蜂擁而至,希望我採取合作態度。

我剛開始在雷曼兄弟工作時,一位合夥人告訴我:「在雷曼兄弟,沒有人會在背後捅你。他們會走到你面前捅你。」公司內部充滿爭鬥,人人為己。我從公司的建築風格看出了這點,也在哈佛商學院的論文裡寫過。但我曾經喜歡過這一點。所有內鬥都有一絲黑色幽默的味道。我的朋友布魯斯.瓦瑟斯坦(Bruce Wasserstein)曾擔任第一波士頓(First Boston)兼併收購業務的主管,他曾對我和埃里克.格萊切說:「我不明白為甚麼雷曼兄弟的所有人都互相仇視。我和你們兩個相處得就很好啊。」「如果你在雷曼兄弟,」我告訴他,「我們也會嫉恨你。」

而現在,彼得走了,公司賣了,這是我離開雷曼兄弟的最好時機,我知道我總能通過某種方法賺到錢。到底該何去何從,我需要一些思考空間。我在中央公園南的麗思卡爾頓預訂了一個房間。我在公園裡走了很長時間,一直不斷地思考,終於想到一個妥協的方案。我打電話給彼特.科恩,說我可以留在雷曼兄弟一年,而不是三年。之後我會自己創業,而不是加入雷曼兄弟的大型競爭對手公司。他同意了。最後,不管他說了甚麼,他還是像我一樣想達成這筆交易。

收購完成後,美國運通CEO吉姆.羅賓遜邀請我來見他。「我希望我們能夠建立一種非常富有成效的關係,」他說,「但我聽說你不太開心。」「為甚麼會開心?」我說,「我在一個我不喜歡的地方工作。」他說他對彼特.科恩的談判內容一無所知。「我們對你做的這件事非常不厚道,」他承認道,「不如你到我旁邊的辦公室來,就在我和路易斯.郭士納(Lou Gerstner)中間的辦公室。」郭士納當時是美國運通旅行和信用卡業務的負責人,後來成為美國運通公司的總裁、 RJR納貝斯克的CEO,後來擔任 IBM的CEO。「你可以處理美國運通的一些交易,並向郭士納傳授金融方面的知識。他是負責運營的。」

這似乎好過一直在雷曼兄弟辦公室裡坐着。於是我有了兩個辦公室,並開始坐在吉姆.羅賓遜旁邊的辦公室,把大量時間花在美國運通。我很感激他的厚待,但他很快就能感覺到我是多麼渴望離開。他提議在非競爭協議有效期內,我可以再在華盛頓找一份工作。他甚至幫我安排了與當時的列根總統辦公廳主任吉姆.貝克(Jim Baker)會面。

在首都工作一段時間的機會對我充滿吸引力。從事金融行業的人不可能不被政府對經濟的影響所吸引。埃夫里爾.哈里曼和菲利克斯.羅哈廷讓我相信商業和政治相互交匯的生活是那樣動人心魄、令人神往,兩個世界運行的方式目的不同,卻又時時出現交叉重疊之處。

我曾在1982年在白宮見過吉姆.貝克,那是一次關於刺激經濟的會議。當時,整個經濟萎靡不振,即便是評級最高的公司,借貸成本也高達16%。會議室裡大約有20個人,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傢伙看起來多麼惶恐不安,他們擔心美國經濟永遠無法恢復增長。不過,華盛頓的貝克在充滿鈎心鬥角的世界中通達圓融,做事高效,令人印象深刻。

我與吉姆的面談進展順利。我們還討論了一下我成為白宮辦公廳第四號人物的可能性,然後貝克成為財政部部長。財政部唯一的空缺職位就是政府債務發行主管,這個職位已經空缺兩年了。所以我告訴吉姆,顯然這不是一項急需做的工作。對我而言,時機尚早。

我還剩餘6個月的時間,但我已經開始進行退出談判。我想退出並非易事。彼特.科恩並沒有告訴董事會他是如何將我留下來的。我需要為自己找一個律師,但考慮到西爾森美國運通公司的規模,我很難找到律師願意接受我為客戶。最後,我找到了一位勇敢的律師,史蒂夫.沃爾克(Steve Volk),他是謝爾曼.思特靈律師事務所(Shearman and Sterling)的首席併購律師(此後擔任花旗銀行副董事長)。他的同事是菲利普.道曼(Philippe Dauman,此後擔任維亞康姆的CEO兼董事長)。他們聽了我的故事,答應為我而戰。

結果證明,我對科恩的預感是正確的。儘管他做出了承諾,但他從來沒有打算讓我離開。他擔心我會把客戶帶走,也擔心如果走漏風聲,別的合夥人知道了我的特別優待,他們就會提出同樣的要求。西爾森要求我不跟美國運通搶奪這一組客戶,如果我堅持跟另外一組客戶合作,就需要支付他們一定比例的費用。我們的談判耗時漫長,雙方都怒氣沖天,爭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但我想離開,繼續自己的生活。彼得的介入幫助我們達成了最終協議。簽署協議過程中,科恩和他的團隊不止一次爽約,他們兩次讓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裡,桌子上擺滿了所有最終的文件。最後我們確定交換簽名協議時,彼此的憤怒和怨恨都寫在臉上,一目了然。對一場了不起的合作而言,這是一個可怕的結局,但也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那時,我已經非常了解自己了。從高中到耶魯大學、哈佛商學院,以及在雷曼兄弟一次又一次的經歷,事實證明,幾乎任何困難都壓不倒我。我可以構思出有價值的偉大設想,並把設想變為現實。阿姆斯特朗教練讓我理解了堅持的價值,他教導我,額外的付出一定會換來意外的收穫,每次都要讓我多跑幾英里,讓我付出額外的努力。日久天長,日積月累,這些付出逐漸變成了一種志在必得的信念,一種鍥而不捨的精神。這就是我無形的資產,當我需要的時候它就會在那裡供我擷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此時此刻,我已經想好利用這些無形的資產進行怎樣的投資,以此推進我的職業生涯。

初入華爾街,我曾打錯過字、算錯過數,隨之而來的尷尬讓我了解了一絲不苟、消弭風險和尋求幫助的重要性。今天在華爾街,只需輕擊鍵盤就可以完成我們以前必須手動完成的計算。但是,通過這種方式,我體察到了設計交易的複雜之處,體驗到了必須協商的微妙之處。這樣的精通需要經驗、耐力和對痛苦的忍耐。這個過程產生了最大的回報。

純品樂的交易讓我了解到,在壓力面前,我的能力遠遠超過我的想像。彼得.彼得森向我展示了偉大導師和合夥人的價值。我與一些優秀人才建立了寶貴的關係,包括公司的同事和像傑克.韋爾奇這樣的高管(傑克.韋爾奇後來不斷出現在我的職業生涯裡)。我曾經歷過最好的華爾街,享有過執行複雜交易的巔峰,體驗過處於宇宙中心的感覺,也有幸與世界上一些最有趣的人交流信息,溝通思想。

從雷曼兄弟退出的經歷讓我看到了最糟糕的華爾街,每個人都只是為自己着想。雷曼兄弟合夥人沒有人敢站出來跟劉易斯.格盧克斯曼較量,我從中看到恐懼和貪婪是如何扭曲了品行和道德。我曾見到他人的報復心和嫉妒心。我賣出了雷曼兄弟,又被迫留在雷曼兄弟,這個經歷不僅使我認識到一個優秀律師的價值,還讓我了解到,厄運當頭,金錢也不是良方。

《蘇世民——我的經驗與教訓》書本封面

書名:《蘇世民——我的經驗與教訓》

作者:蘇世民,黑石集團(Blackstone)聯合創始人、董事會主席、CEO。

譯者:趙燦

【本文獲「中和出版」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