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藝術/塗鴉/柏林圍牆】在1980年代柏林，一道灰色巨牆將城市一分為二，當地人稱它為「死亡地帶」（Death Strip）。觸碰圍牆已是禁忌，更遑論在上面作畫，這幾乎是無法想像的挑釁。然而，在這片肅殺氛圍中，一位法國青年蒂埃里·諾爾（Thierry Noir）拿起畫筆與噴漆，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在柏林圍牆作畫的人。

四十年後，這位傳奇藝術家來到香港，在富藝斯舉辦亞洲迄今最大規模個展《蒂埃里·諾爾：尖峰時刻》。我們有幸與他面對面，聽他娓娓道來那段從圍牆邊緣開始的藝術旅程。

24歲買了張單程票到柏林

故事得從1982年說起。當時諾爾24歲，在法國里昂的生活陷入迷茫。「大學只讀了六個月便輟學，做過幾份零工，卻總是被解僱。起初覺得好笑，但後來發現問題或許出在自己。必須改變，否則只會走進死胡同。」

當時他熱愛的音樂偶像如Lou Reed、Iggy Pop、David Bowie、Sex Pistols，都在作品裡唱著柏林，而New Wave運動也正席捲那座城市。「我心想，為什麼大家都去柏林，而不是來里昂？」於是他帶著兩只小行李箱，買了一張單程車票，踏上前往西柏林的火車。「21小時車程，中途換了三次車，因為那是給年輕人的便宜票。」

現實卻比想像殘酷得多。他一句德語也不會，只能勉強問出「巴士來了嗎？」和「你有錢嗎？」原本打算借住朋友介紹的地方，卻發現那裡又小又冷，語言不通，三天後就被請了出去。

流落街頭時，他想起Lou Reed歌詞：「在柏林，圍牆邊……那裡很美，是天堂。」於是沿著直覺，走向柏林圍牆，找到一棟距離圍牆僅五米的房子，住下來就是二十年。「後來才發現，Lou Reed寫那首歌時根本沒去過柏林，全是在紐約編的。」他笑稱，雖然是美麗的誤會，卻成為他藝術生涯起點。

成為第一個在柏林圍墻作畫的人

令人驚訝的是，這位日後享譽國際的藝術家，在來到柏林前從未真正畫過畫。「美術老師從前對我的評語是：毫無天分，非常差。」他坦言，為了在異鄉謀生而激發潛能。最初，他和同鄉朋友在街頭收集廢棄顏料，晚上到餐廳兜售手繪明信片和小畫作，就像這次展覽中早期作品。

1984年，他開始注視窗外那道高牆，也就是今日為人熟知的柏林圍牆。「當時對圍牆一無所知，學校沒教過，也沒有網路。」直到動手作畫，才從路人強烈反應中，意識到自己觸碰禁忌。「他們覺得一個法國人在畫牆，是巨大衝擊。有時路人太過激動，我得停下來和他們激烈爭辯。」

但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因為如果我停了，就會有人問我『為什麼停止在圍牆上畫畫？』」這種獨特邏輯讓人忍俊不禁，卻也透露出諾爾骨子裡固執。有趣的是，真正荷槍實彈的士兵們反而很友善。「美國士兵很高興看到有人在畫畫，他們會說：『太棒了！』」反倒是普通市民對他充滿敵意。

這場禁忌創作持續了五年，直到1989年圍牆倒下。隨著Wim Wenders電影《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將他的壁畫帶到全世界，人們態度也從敵意轉為包容。

鮮明風格來自對周遭印象

諾爾風格鮮明，自述是「三種顏色，兩個想法，混合起來就完成了。」畫中常見的大頭、大嘴、大眼人物究竟如何誕生？

「我也不知道，它們就是自然地出現了。」他說這些臉孔並非特定肖像，而是對周遭世界的快速印象。外界猜測靈感來自復活節島石像或非洲面具，他不置可否。有趣的是，常有小孩指著他的畫說「奶奶」，也有倫敦女士堅稱他壁畫是她的漫畫像。「我讓每個人自己解讀我的畫。有人認出叔叔或表親，我都覺得有趣，從不否認。」

從早期明信片大小作品，到如今整面牆的巨幅畫作，41年來風格不斷演變。「眼睛和嘴巴都變了，這是一個漫長的進化過程。」

香港新作向柏林圍墻致敬

這次《尖峰時刻》展覽，主題帶著多重意義。「一方面是提醒年輕人，要抓緊時間，為自己的人生做點什麼，否則時機一過，就太遲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我在香港和東京這兩個城市的感受，是種驚人速度感。」

展覽橫跨香港與東京，各有側重。東京空間較小，主題偏重日本元素如富士山；香港展覽空間高大，讓他創作巨幅新作，並將80年代早期手稿與2025年新作並置，展現四十餘年創作軌跡。

展覽期間他還會現場作畫，重現當年與公眾互動。「在柏林畫牆時，總有人評價，好的壞的都有。有人說『太棒了！』，五分鐘後又有人說『真糟糕！』，就像洗冷熱水澡。有時還有人說『我五歲兒子也畫得出來』。」對此他已習以為常，「過一會兒就忘了。」

從曾經被當作破壞公物的塗鴉，到如今成為歷史一部分、進入殿堂級藝術機構，諾爾見證了整個生態轉變。「以前根本沒有『街頭藝術』這個詞，只有『塗鴉』。街頭藝術是新名詞，本質其實一樣。」他他對這種演變樂見其成。

訪問最後，筆者問他，在畫遍世界之後，還有沒有夢想之地？他眼中閃著光說：「復活節島。我想在那裡辦一場展覽，回到一切的源頭。那將是我的最終展覽。」

【展覽詳情】
名稱：蒂埃里·諾爾：尖峰時刻
地點：富藝斯亞洲總部 | 香港九龍西九文化區柯士甸道西8號西九文化區管理局大樓G/F
日期：即日至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