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跑手・自卑小孩的救命草　視為生命的跑步︱跑手接龍・120

「跑手接龍」用接龍方式連結跑手，先是連結受訪者，繼而組隊參賽、成立跑步群組，再辦跑步活動。
每名「跑手接龍」受訪者，都要推介一名跑友作為下一篇文章的主角。記者整理訪問資料後，以受訪者第一身的角度撰文。
上期「疫情跑手」曾曉彤留給琴弦跑手莊司暘的話是：「加油，欣賞你對細節的執着。」

大學一年級之前，我並不特別喜歡跑步，中五之前甚至對跑步沒有好感。

關於跑步的第一個印象，來自小學的體育堂9分鐘耐力跑，每次都會卯足全力去跑，每當想停下，就掙扎多一會，不斷靠這種掙扎跑完9分鐘。短短9分鐘，我似虛脫了，同時，有種「我完成使命」的滿足感，以及班上成績數一數二的優越感。

我想，從9分鐘耐力跑得來的優越感算是一摟「救命草」，救了那名頗自卑的小孩子。

記憶所及，我小學時足球、籃球、乒乓球、田徑、甚至學業表現，通通落後同儕。儘管我很喜歡踢足球，入選校隊，但絕大部分時間都「坐冷板」，在後備席中看住隊在場上大放異彩，受盡同學和老師擁戴。

有一次校際比賽，我叫了媽媽來看我比賽，希望讓她看到我的場上英姿，但當日我全程當後備，媽媽只看到我坐在後備席，那年的我感到難堪嗎？更深刻一次，小學的籃球隊選拔，同學都順利入選，唯獨我不被選中。

坐在冷板櫈的時期。（受訪者提供）

忘記了當時感受如何，但小學五年級開始，十分希望在運動場上出人頭地，渴望像同學一樣得到注目。那時侯，我經常在堂上發着出人頭地、驚艷身邊所有人的白日夢，例如在足球賽上以美斯般的盤扭技術連過數人，然後上演帽子戲法並成為學校奪獎的功臣等等。總言之，我在各方面都技不如人，相形見絀，我有點自卑。

因此，那場9分鐘耐力跑，是我唯一過人之處，所以有成就和優越感，跑得多辛苦，也不允許自己鬆懈，跑好9分鐘，在操場一圈接一圈地超越同學，跑完之後向老師報出全班最好的圈數，幾乎是我唯一感受到出人頭地的一刻，在那不具認證的運動項目中，得到一點點「救贖」。

第一次奪得運動獎項。（受訪者提供）

可是，每次都逼自己使盡全力跑，每次都跑得頗痛苦，所以老師說要「跑9」，我心知是表現機會，但緊隨其後的掙扎、痛感、恐懼一湧而來，有朋友問：「怎麼不放鬆一點跑啊? 何必逼得自己那麼盡?」然而，當時覺得只有一個選擇「盡力跑」，所以每次等待起跑面對的心理壓力，對小孩來說是難以承受的。

壓力，使我不喜歡長跑，不喜歡意味筋疲力盡的長跑。

長跑太痛苦，所以中五之前，我較喜歡踢足球，但我與長跑有種不解緣。中二時，學校舉辦社際越野賽，我不知為什麼參賽了，總之，我竟然成為丙组第一個衝線的人。那是我第一次奪得運動獎項，在全校數百人走到頒獎台接過獎項，場上的同學和老師為自己鼓掌，回到學校，英文老師說「想不到你跑得那麼快啊」，以上都是小學時期夢寐以求的。

然而，這種快樂仍未能令我栽進長跑世界，只因長跑隊訓練太辛苦，跑步仍舊是夢魘，而且，不是每次比賽都像越野賽般夢幻。因此我是那種臨近校際比賽前兩周，才以原本用來練足球的時間來練長跑，練習量極少，所以面對高手云云的Division 1賽場，自己只能以普普通通的名次完成。

帶住同學期望和護級使命練習。（受訪者提供）

真正有不同體會是中五升中六的暑假，那時長跑隊中的中流砥柱相繼畢業，我校面臨從D1組別降班的危機，我是隊中跑得不錯的一名選手，所以老師和同學寄予厚望，加上最後一年，想為母校做點什麼，所以有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長跑依舊帶來痛苦，但帶住同學期望和護級使命，就有新意義。

暑假開始，我跟隨校隊練習，第一次感受到奪獎和別人欣賞以外的意義，我對長跑的態度與之前判若兩人，變得更積極和主動，每周練3至4天，訓練量大躍進。中六，首次為運動流下眼淚，我在準備已久的學界越野賽中發揮得不好，辜負了同學和老師的期望，帶住疲憊和遺憾，躲在一角涰泣，涰泣中卻有感動，只因體力分配上做得很差，半程已「爆偈」，但仍然掙扎到最後一刻，如小學的自己一樣，沒有選擇放懈。慶幸，長跑隊護級成功。

使命完成，跑長跑的動力也隨之消逝，再次放下長跑。

沒想到，剛升上大學又重新穿上跑鞋，沒什麼目標和壓力，純粹想出外跑一跑。那時的跑步不再只有痛苦，有更多愉快感，大抵不用每一次都逼得太盡吧。獨自跑步，由每周跑1至2天變成3至4天，跑步的喜悅開始萌芽，快樂不只是奪獎或者得到讚賞，跑得比以前多，不知不覺地進步了，也開始為快活慢跑演化成有抱負和尋求自我突破的跑者。

2018年12月跑了人生第一次10公里賽，在賽事披上母校的紅白戰衣，一名母校師兄前來相認，賽後他把我拉到舊生長跑隊，在此之後，我不再只是一個人地跑，沿途遇到很多人，他們「點亮」了我的道路。

張記舊生隊。（受訪者提供）

加入了張記舊生隊，我認識了不少同樣熱愛長跑的師兄，感受到更多支持，同時，我也遇上人生的其中一名伯樂，區嘉俊師兄。他邀請我參加了一個運動品牌為期一個月的訓練計劃，由一名肯尼亞長跑跑手執教，大開眼界之餘，也慶幸認識到一群充滿跑步熱情和友善的跑友。訓練完結，我深深感受到團隊的重要性，開始主動尋找合適自己的團隊。當時肯亞教練，在港開設了一個短期的訓練班，所以我又認識別的跑友，並透過他的介紹，加入了樂家跑會。

現在，我加入樂家跑會一年多，成長了很多，得到許多寶貴體驗，讓長跑之路添加許多色彩，當中有不少充滿熱情和抱負的跑者，彼此互相支持、互相砥礪，一同克服一個又一個艱苦訓練，一同成長。

莊司暘（右）經朋友介紹加入樂家跑會。（受訪者提供）

這種團隊的熱血，讓那些曾經被我視為夢魘的強度訓練不再只有苦。有了隊友一同奮鬥，我甚至會期待訓練時刻。現在疫情未受控，需要保持社交距離，久久未能與隊友一同練習，那種懷念和期待與隊友一同訓練的心情更強烈。

從前的我，覺得長跑是苦差，頂多能讓自己感受到被認同。現在長跑於我的意義更深厚，喜悅不再只是獲獎或被別人肯定，有時看到自己的訓練日誌和紀錄，心裏會由衷感到滿足和喜悅，「原來自己連續跑了這麼多天了」、「原來自己已經走到這麼遠了」、「啊，我比一年前的自己強了這麼多啊」。

認識到一群充滿跑步熱情和友善的跑友。（受訪者提供）

同時，我在長跑上得到很多人生啟發，「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所有偉大的事物都是由小小少少累積而成」。有一次，打算跑上飛鵝山頂，人山腳下，望向山頂，心想「嘩，要跑到這麼高啊」，感到卻步，心理承受頗大壓力。然而，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每一步，不想太多，只管一步一步踏前，以這種心態，愈來愈近目標，心情也愈來愈不一樣，比起當初在山腳下的怯懦，見到自己愈走愈遠，終點在望，也更有動力。登上山峰，望回山腳，發現自己竟然走到這麼高，曾經覺得難以企及的目標，靠住一天一天累積，有些目的已近在眼前。

「千里之行，此於足下」，我面對困難或訓練，均嘗試換個認知方法，嘗試「拆細」來看，就像大迫傑說「累積當下的努力」。

小時候，我討厭長跑，原因是過程中充滿痛苦和壓力，沒有放鬆空間，當一件事只有痛苦和壓力，就會難以堅持，「琴弦太鬆會走音，琴弦不緊會斷弦」。當年，我把自己逼得太緊，所以只看見痛苦，自然難以堅持，並看不了更多可能性。

長大後，我發現質的成長並非一朝一夕間發生，而是靠長年累月的持之以恆，短時間把自己逼盡，難以走得遠，就像長跑比賽，若然一開始就衝，容易後勁不繼。此外，一名想要不斷突破的人，有必要探索潛能和極限，才可持續發展，兩者之間拿捏平衡是我終身課題。

「啊，我比一年前的自己強了這麼多啊」（受訪者提供）

如大迫傑著作《跑過，煩惱過，才會發現的事》，在長跑道路上，我煩惱過、也在途中發現了很多，亦正在繼續探索著。曾經討厭長跑到現在把長跑視為生命，未來如何，不敢想像太多，諸行無常，任誰也想不到曾經討厭長跑的我，竟視它為自己重大部份，也想不到，升上大學，閒時獨個落街輕鬆慢跑後，遇到這麼多志同道合的人和有趣的事。

不敢想像太多，但理想還是有的，我希望在10公里路賽走進29分鐘的大門、5公里就闖進13分鐘的關口和在1500米踏進了3分50秒的世界。或許，有人覺得是痴人說夢，而我也怕被人取笑，猶豫應否說出來，然而，我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在長跑得到的經驗：「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千里之遠由一步一步组成。或許，真的有一天。我會走得愈來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