劏房租管｜濫收水電費依舊政府欠巡查 租戶不敢舉報：贏波輸頭家
「我夜晚黑食飯，都唔買返上嚟（屋企）食，我走去公園嗰度食。」年屆七旬的顏伯伯，耗盡每月薪金租板間房，卻不敢歸家常常在公園流連，只為那丁點涼風，吹散家中的翳焗和孤獨。瑟縮於單薄木板之間已14年，面對高呎價租金和濫收電費，他曾與業主爭論卻被威嚇要遷走，為了「有瓦遮頭」他選擇啞忍。
顏伯伯所面對的正是全港劏房戶的縮影，即使明文規定禁止濫收水電費，劏房租管實施逾一年，租戶舉報的違例個案零星寥落，定罪宗數少之又少，政府人員巡查不足，舉證責任在租戶身上，顏伯伯斥立法如同「做場戲」，租戶憂舉報後會被逼遷，不敢提交證據：「贏咗場波，會輸咗頭家。」
（「劏房租管實施一周年」系列之三）
在長沙灣一排老舊唐樓，走入陰暗狹窄的樓梯，牆身油漆已剝落，上面有一個個積塵的電錶。一梯兩伙，分間成一個又一個細小的斗室，爬過數十級，終於走到四樓、這裏是顏伯伯的家，面積僅40呎的板間房。
初搬入嚟嗰陣，我都仲可以一條氣咁行上。（𠵱家）我就覺得辛苦喇……我盡量喺樓下企，企嘅時間耐啲，等個人OK、可以發力喇，咁先至上樓。
高挑瘦削的他每次落街上班、吃飯回家，每次都是一大挑戰，每一級都要抖一啖大氣，一步一艱辛。八年來年紀愈大，每級樓梯愈難跨過，折騰他多年的哮喘病亦令他舉步維艱。
顏伯伯平日趁下午茶特價會落街「醫肚」，但會限制上落次數。
我夜晚黑食飯，我都唔買返上嚟食㗎，熱天都好，我走去嗰個公園嗰度，喺嗰度食，即係…喺附近嘅餐廳買咗之後，我都係去公園度食。
顏伯伯的家由一個大單位，分間為八個板間房，住處位於「尾房」，只有40呎的斗室，並無獨立廚廁。板間房牆身的牆紙已分離，天花板的膠布已鼓起，室內擺放單人床和一個小櫃子後，已再無空間擺放桌椅，亦不能容納多一個人。
月薪3000元 僅夠交租及水電費
獨居劏房14年，搬過3次屋，終於找到安居之所，一住便八年，他坦言現時住處的環境仍不太理想，月租2,400元，是他勉強能應付的租金。
顏伯伯兼職公園清潔工，一個月工作約10日，月薪3,000多元，連同長者生活津貼，每月可花的錢不足7,000元，繳付租金已淘空近半，遑論追求更好生活環境，他苦笑只能用「阿Q精神」撐下去：「我呢度雖然喺環境上唔係咁好，但係佢始終有梗房，又有冷氣，又有窗，即係不過不失啦。」
你點會話仲會周圍去睇屋，如果你話睇劏房，一定係唐樓行樓梯，咁你租嚟有咩用啫，你話啲套房，最少三四千蚊㗎喇，咁自己又冇能力，搵嚟做咩啫？
顏伯伯平日習慣打開房內的一扇小窗，即使在晚冬初春之際，市區只有約16度，卧室仍然悶熱、翳焗，他形容夏天如蒸爐一樣，惟每日只敢開一小時冷氣，因為電費昂貴，更每兩年與租金「綑綁式加價」，業主向他收取的電費早前由每度電1.8元加至2.1元，遠較中電未加價前的收費多63%。
你明知電費咁貴，你都仲要咁樣係咁開冷氣咩？最主要都係冷氣啫，我部雪櫃我都較到最低，啱啱凍嗰陣就算喇。
租戶：若成功控業主 自己難免被迫遷
電費、租金愈加愈貴，顏伯伯亦不禁「扯火」，但啞忍、留低卻是他唯一的選擇。他透露，早年曾與業主「講數」不應濫收電費，但最終是他吃虧：「你話有咩問題，業主會要你搬，咁我就真係踢晒腳，又要搵人搬…又要…你剩係搵地方你都難搵啦，仲要話乜嘢…有一次同個業主拗過加租：『你唔滿意，你可以搬！』」
劏房租管去年一月實施，至今已逾一年，顏伯伯可根據條例向差估署投訴業主濫收電費，惟在他眼中，若成功控業主，自己難免要面對被迫遷的下場，小租戶最終只能無奈啞忍，劏房戶弱勢的困境仍然未變：「你爭到又點啫？所以我冇同佢拗，佢話2.1（每度電/元），咁咪畀2.1佢囉唯有，自己用少啲電囉。」
劏房戶的慘況大概不少人已聽過很多遍，但顏伯伯的故事背後，難為之處其他人未必明白，這大概是逾10萬劏房戶共奏的哀歌，從市區走到新界，同樣的故事俯拾皆是。
64歲的周女士，3年前獨自搬到上葵涌一間劏房居住，她形容居住環境「不俗」，因為樓下有大閘、大堂保安，還有升降機，居住的單位分間成3間套房後，其「家」仍有約100呎，是顏伯伯的家近兩倍面積，甚至有獨立廚廁。
踏入她的家，一開燈便燈火通明，牆身雪白，窗邊放了上手留下的高架床連衣櫃、書枱的組合傢俬，床下放了一張鮮黃色的單人沙發，雖然沙發已佔據客廳逾一半空間，但前面仍然可以擺放電視機，生活看似愜意。
周女士說，屋內的傢俬、擺設均由舊居搬來，部份是別人捐贈。
𠵱家呢張凳（沙發）就真係好安樂囉，坐得好舒服囉個感覺，但係一坐得好舒服就覺得，點解要去到呢個地步嘅？即係會咁諗，但係有時都冇辦法。
她三年前從300多呎的家，「大屋搬細屋」，遷至現時僅餘100呎的方寸之地，她說着說着不禁慨嘆，平日下班後，獨自看着家中的四面牆，不禁感到失落，她形容自己是「孤獨老人」：
都會有唔開心，諗吓諗吓都會喊㗎，但係都……現實都係咁，你都冇辦法㗎……
她說三年來，最值得欣慰的是，由中間房搬到尾房，卧室多了一扇窗，亦告別了「黑廁」，但她仍不敢稱之為「家」。
已屆退休之齡仍不敢言休，繼續在錶帶廠做文員，月薪扣除強積金約1.1萬元，但劏房月租已佔5,500元，周女士慨嘆若沒有友人資助，根本無法自立。
我搵嗰個人工，就去咗我個租嘅一半，咁剩返嗰半，𠵱家呢個通漲，點樣使啊？
她平日要省吃儉用，只能行超市掃特價貨，貪靚也只能穿起朋友送的二手衫，日常的嗜好大概只餘「平價gel甲」。
水、電費被濫收 不敢與業主爭論
不過，劏房租管實施的一年間，周女士指業主趁租戶對新例仍一知半解，繼續濫收水、電費，業主現時收取的水、電，分別每度15元和1.5元，與官方收費相比，以其實際用水量，根本不用付費，現時卻被收取每月45元；電費則較加價前的中電高16%。
周女士的租約無打釐印，業主亦無與她簽下租賃通知書（表格AR2），令她不知自己其實應要受劏房租務管制條例保障，但她說，憂慮被迫遷，所以不敢就濫收水電費與業主爭論，黯然地說自己很「蝕底」。
周女士說，自己曾與地產中介（二房東）講價，對方卻威脅稱：「『你住劏房個個都係咁㗎啦！』，咁佢意思即係話，你唔滿意就可以搬。」她憂慮再找不到租金相對低廉、居住環境亦相對好的劏房，從此不敢再多言。
去舉報喎？邊個夠膽啫？一陣間連屋都唔畀你住啊，佢知道你去舉報嘅時候…變咗（舉報）就唔可能嘅事囉，所以我哋就基本係…點講呢…叫焗住…鍊住…
根據房屋局、差估署和水務署提供的資料，截至去年12月底，水務署共收到68宗懷疑劏房租戶被濫收水費的舉報，佔整體劏房戶僅0.064%，不只投訴個案少，能成功進入司法程序的個案更是寥寥。
當局指，只有4宗個案的被告已被成功檢控及罰款1,000至5,000元，另有2宗仍在審訊中，換言之，能對簿公堂的只佔投訴個案的8.8%，另有6宗個案仍在調查中，餘下的56宗個案，則因投訴人不願作證或未能提供相關資料而無足夠證據提出檢控，佔整體投訴個案的82%。
換言之，能鼓起勇氣舉業違例業主的劏房戶只是少數，即使願意踏出這一步，大部份人最終亦會因為要出庭作證、與業主對簿公堂，選擇撤回投訴。
60多歲的陳女士（化名）去年便曾試過向水務處舉報業主濫收水費，經歷過冗長的程序後，最終決定撤銷投訴，打退堂鼓的最大原因，也是憂慮業主會報復。
她去年8月獨自一人，搬入北角英皇道一幢唐樓的劏房，100呎空間月租盛惠約6,000元，呎租逾60元，水、電費索價亦不菲，分別為每度13元和1.8元，兩者均遠超官方水平。
現已退休的她，面對每月6,000多元的支出，肩膀上的重擔更重，為了節省開支，她連洗衣機都不敢開，只能用手洗衣服，連沖涼、洗頭也要草草在3至5分鐘內完成，為求令水、電錶「唔好郁」。
水係好慳㗎，因為你唔好開咁大個水喉，同埋又唔用洗衣機，沖涼嗰啲快快手。本身我都係慳水慳電，即係唔會浪費嗰隻，譬如洗完衫嗰啲水，我又用嚟洗廁所、洗地咁，一向都環保…冇辦法，你樣樣都貴。
她去年在社工鼓勵下，到水務署投訴，惟過程繁複，更因為一定要出庭作證才能將業主定罪，她擔心投訴人身份曝光後，會遭到業主報復，最終選擇撤控。她形容自己「怕事」、「無用」。
怕佢話滿咗租約唔租畀我，咁我又要擔心搬嚟搬去，始終都年紀大啦嘛，唔想搬嚟搬去…我自己就唔拗喇，慳返啖氣，廢事…廢事…佢嘅態度咁惡劣，即係我就怕事…
租戶：希望政府負起執法工作
投訴撤回、濫收水費的情況毫無改善，陳女士繼續啞忍。她認為唯一能幫助弱勢劏房戶的，是政府肩負起執法的工作，加強巡查，單靠住戶鼓起勇氣舉報，只會令業主更有恃無恐。
差估署得個立例，但係冇執行嘅人員，咁點幫到我哋啲咁怕事嘅人啫？都係政府做得唔好，未足夠。所以就令到啲業主好夠膽咁樣濫收，罰款冇用㗎，罰款佢認罪咁冇嘢㗎喇，佢亦都唔會話改變初衷話改返平畀你啦，佢唔會㗎，佢呢啲企硬㗎喇…
一年過去，劏房戶的生活到底是否受惠於新法例規管，答案可能人言人殊，但幾可肯定是，不少劏房戶仍然對新例表示「聞所未聞」。被問到如何評價此條例的成效，三人都不願評分。
畀幾多分佢啊？一分都好似畀多咗佢，根本佢就冇行動到、冇做到，係咪吖？剩係得個講，講字堆喺度講，冇行動……根本一路啲劏房啲居民都話呢度都喺度捱苦、啞忍咁樣，根本就完全都冇喜訊。
我覺得（立例）剩係做戲畀人睇㗎啫，老實講，如果你係香港人，你要捉啲乜嘢嘅話，你心裏有數喺邊度、搵邊個，係咪先？咁你話冇啊？有咩可能會冇㗎，咁你都話捉唔到，咁你就唔好嗌話上去巡查啦，捉唔到係你講捉唔到之嘛！
劏房租管條例一度被認為是劏房戶的曙光，一年過去，他們卻對未來徹底失望，只期望政府加快興建公屋、社會房屋等，讓他們可以盡快「上樓」真正脫困，但三年上樓承諾，未知何時實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