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總統初選大勝 阿根廷百年經濟怪局未解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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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8月11日)總統初選後,阿根廷比索(Peso)對美元一度下跌近30%,迫得正在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史上最大規模救助(總值超過560億美元)的阿根廷政府使出近5,000萬美元買入比索救市。

阿根廷股市的主要指數MERVAL同時在周一(8月12日)下跌近37%。而其5年期的信用違約票據的預付費用也由此前的17%急升至40%——為100萬美元的阿根廷國債投保,不計票據所定的定期付款,國債持有人就要先花40萬美元。

其中原因無他:被視為對市場友善的現任總統馬克里(Mauricio Macri),一反選前預測,以32%對47%得票,大敗於由前總統克里斯蒂娜(Cristina Fernandez de Kirchner)當副總統候選人的名單之下。由於市場預料後者會走上經濟鎖國、政府派錢收買民心的回頭路,讓通貨膨脹稍有好轉的阿根廷,再度陷進經濟陰霾。

經濟猶如「身中70萬發子彈」

發明國內生產總值(GDP)作為國家經濟表現量度的197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庫茨涅茲(Simon Kuznets)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面有四種經濟體:已發展、發展中,還有日本跟阿根廷。」

克里斯蒂娜與其欽點的前下屬、總統候選人費爾南德斯(Alberto Fernandez)慶祝初選結果。(路透社)

日本式的急速工業化後來已有亞洲四小龍等例子,如今難算奇局。可是阿根廷的百年經濟發展,由20世紀初媲美法國、德國,有望成為「南美洲合眾國」與北面的「美利堅合眾國」一決高下的盛況,變成今日通脹高企、經濟不穩且低迷、高失業、政府負債累累的高危經濟體,一直也是宏觀經濟學家的「未解之迷」。

阿根廷經濟學家迪提拉(Rafael di Tella)就曾指,阿根廷就像「一個身中70萬發子彈而死的人」,「很難找出那一顆子彈是致命一擊」。

在1914年一戰爆發之前的43年,阿根廷經濟連連增長,平均年增長達6.6%。在1905年,其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已有美國的80%,是與英法德意等國相約的「已發展」國家,更成為不少西歐國家民眾的移民勝地:一戰爆發時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有一半人口也在國外出身。

然而,今日阿根廷的國內生產總值已不及美國的25%,其通漲去年更接近35%。即使阿根廷中央銀行的標準利率已升至超過70%,也阻止不了資金繼續流走——這數字大概會讓人很驚訝,不過阿根廷過去40年來的平均標準利率為61.6%;在1990年經歷超過20,000%的超級通脹期間更曾錄得近1,400%高位的利率,可見其經濟不穩的悠久歷史。

197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庫茨涅茲對阿根廷的宏觀經濟發展也大惑不解。(諾貝爾獎官方網站)

死因不明 眾說紛紜

對於阿根廷的經濟「奇蹟」,各界一直有極多解讀。一是阿根廷自1930至1976年為止已發生過6次軍事政變,至1989年才遇上60多年來首次平民總統的交接政權。政局不穩當然導致經濟難以發展。

第二種解讀是阿根廷歷年來的各種內外衝擊,使其經濟一蹶不振:計有一戰爆發打擊其海外出口市場、1930年後的經濟大蕭條、1940年代的企業國有化、工會勢力強大和貿易保護主義籠罩的裴隆主義(Peronism)等等。

第三種解讀是阿根廷百多年前的富裕只是「外強中乾」的假象。當時阿根廷主要依靠對英國等地的農產品出口崛起——例如,得鐵路運輸與冷凍海運技術的支持,阿根廷在1900至1916年間對英國的急凍牛肉就增長了接近16倍——因此政府對受過教育的勞動人口需求未有注重:當時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居民識字率不足四分之三,低於同期美國一些城市的超過95%。

而且,當時的阿根廷資本近半也屬於外國投資,因此使得依賴對外貿易的阿根廷,更容易受到外來經濟、政治、軍事事件的衝擊。

經歷2018年旱災後的阿根廷大豆農田。(路透社)

第四種解讀是阿根廷的「貿易政策」一百年來也「生不逢時」。在二戰之前,阿根廷經濟依靠外來投資與對外貿易,豈料當時遇上兩次大戰,加上大蕭條期間保護主義關税戰的衝擊,導致其早年的經濟增長難以維持。然而,在二戰之後,當全世界在推動《關税暨貿易總協定》(GATT)的自由貿易時,阿根廷卻進入了保護主義時代,因而沒有踏上出口製造業發展的快車。

如此種種的解讀,只是阿根廷身中數十萬顆子彈中的四顆,每一個看起來皆似有道理,卻未能縱觀全局,難怪阿根廷經濟至今仍是一個迷。

經濟政策的來回擺盪

迷局之中,卻乎有一條主線可尋。雖然阿根廷在上世紀90年代初曾經走回一百年來的自由貿易經濟路線,不過每當經濟遇險,新上台的阿根廷政客都想改弦易轍,以為全面用上另一套經濟理論就能解決問題,使得阿根廷一直沒有一個長遠的經濟宏圖。

例如1989年就職的總統梅南(Carlos Menem)一上任就大搞私有化,雖然不少企業效率大有提升——例如申請一條新電話線所需的時間由以數年計轉變成一個星期內就能辦妥——卻造成不少私營企業壟斷市場的情況。同時,由於保護主義的餘害,國內企業難與外企競爭,一遇上90年代未的外圍經濟影響,加上鄰近國家貨幣貶值,阿根廷經濟又再陷入低谷。

選前的馬克里仍是笑容滿面。當時外界普遍預測初選結果差距極微。(路透社)

2003至2015年執政的基什內爾(Nestor Kirchner),以及他妻子克里斯蒂娜,又走回原初裴隆主義的老路,推行國有化、價格管制、外匯管制、大幅增加政府開支等政策。當時,阿根廷受惠於商品價格上升,也能維持下去。但在2014年遇上經濟形勢逆轉,通脹再回到接近40%的高位,而阿根廷政府又再走回債務違約一途。

2015年上台的現任總統馬克里,認為問題出在上任總統克里斯蒂娜的經濟政策,馬上作出180度大轉變。在上任7日後就即時取消外匯管制,使阿根廷比索大跌超過30%,同時採取緊縮財政政策,以改善政府財政、吸引投資,又取消了多種農產品的出口税,以增強出口競爭力。

馬克里稱自己的經濟政策為「漸進主義」,而在2017年阿根廷的通脹率也逐漸回落到26%左右。不過,在政府補助大減之下,人民生活困難。好景不常,阿根廷2018年遇上旱災,再加上美元走強,資金急速外流,通脹急速回升,導致馬克里不得不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求助。而這已是1958年來的第22次。

為壓抑通脹,馬克里竟又走上回頭路,在2019年4月對包括食品在內等60項商品採作價格管制,希望能在年底的選舉中成功連任。

這數十年多政策來回擺盪不停的經濟史,讓投資者對阿根廷經濟信心盡失,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就作出激烈反應。因此,在克里斯蒂娜尚未有極為明確的經濟政策之時,周日初選結果一出,就讓本年又逐漸回穩的貨幣貶值問題轉瞬回歸。

其實,無論是馬克里連任,還是克里斯蒂娜當選,阿根廷要走回經濟發展的道路,就一定要有長遠的經濟、產業發展路向,並持之以恆,不要因為一時內外經濟環境動盪就馬上更弦另轍。如此挽回了投資者的信心,長遠也能減少各種經濟變動造成的短期衝擊。這,或終能讓阿根廷這個身中數十萬發子彈的死者「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