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特朗普發表「重大聲明」，威脅俄羅斯50天內若不達成和平協定或停火，將對俄羅斯石油出口祭出次級制裁。

而這一做法得到了歐洲國家呼應。7月19日，歐洲理事會批准第18輪對俄制裁，聚焦的就是俄羅斯石油收入：將俄羅斯石油價格控制在市場平均價格的15%，並對與北溪1號、2號管道相關的任何交易實施全面禁令，阻止圍繞管道的竣工、維護和運作，同時終止捷克的俄羅斯石油進口豁免，並對俄羅斯影子船隊（Shadow fleet）中另外105艘船隻實施製裁，使受制裁油輪總數增加至444艘。

顯然，歐盟既針對俄羅斯當前以優惠價格出售石油的能力，也削弱了俄羅斯長期向歐洲出售石油的潛力。而因石油收入佔俄羅斯總收入的三分之一，只要俄羅斯石油收入、市場獲利潛力持續下降，就可能對預算構成風險。7月21日，英國防大臣賀理安（John Healey）再宣布「50 天行動」，表示要利用特朗普威脅俄羅斯的機會窗口，在未來50天內積極武裝烏克蘭，來迫使普京（Vladimir Putin）坐上談判桌。

不過從俄方當前回應來看，莫斯科似乎無所畏懼。例如克里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就在7月20日表示，俄方願意通過和平談判結束烏克蘭戰爭，但前提是俄羅斯必須實現目標，且這些目標「顯而易見不會改變」，也就是消除戰爭「根源」：對烏克蘭「去納粹化」和「非軍事化」。換句話說，俄羅斯依舊執著烏克蘭的政權更迭與政策轉向，尤其是斬斷與北約的軍事安全聯繫。

往復之間，戰爭似乎又回到舊有結構：莫斯科希望通過戰爭一勞永逸解決烏克蘭問題，歐美則持續以經濟制裁放血俄羅斯。問題是戰爭發展至今有3年，各方疲憊已是顯而易見，究竟這場博弈還要持續多久，或許是各方深藏於心、卻又不敢宣之餘口的無奈嘆問，於傷痕累累的俄羅斯如此，對制裁武器見底的西方亦然。

俄羅斯經濟不是毫髮無傷

首先是被持續放血的俄羅斯經濟。從普京政權依舊存在來看，西方制裁當然沒有促成「顏色革命」，但這不表示俄羅斯經濟毫髮無傷。

在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當年，由於大量制裁、外國企業撤離、整體不確定性影響，俄羅斯經濟出現萎縮。但在這個過程中，因為大宗商品價格上漲以及第三國支持帶來的有利貿易條件，包括充當規避制裁的管道，萎縮的效果受到緩衝，2022年的俄羅斯GDP僅萎縮1.4%，遠低於俄羅斯央行當年春季的8%預期。

到了2023年，預算支出、反制裁措施和信貸成長，共同促進了俄羅斯的投資、建設和整體經濟活動，軍工部門當然是最大受益方，其餘還有戰爭相關支出推動的私人消費、勞動市場緊縮帶來的實際工資增長。俄羅斯GDP也分別在2023年和2024年增長了3.6%、4.1%。

但正是從2023年中期開始，經濟過熱的跡象開始浮現，失業率達到歷史最低水準的2.3%，薪資成長和通脹則持續加速，俄羅斯央行也為此將利率從2023年7月的16%提高到10月的21%。到了2024年底和2025年初，經濟成長減速的跡象愈發明顯，甚至軍工業也開始停滯不前。在2025年第一季，俄羅斯經濟的年增率放緩至1.4%，經濟活動環比萎縮了0.6%，是2022年第二季以來的首次季度萎縮。

而這一現象背後，明顯來自採礦、貿易、房地產和休閒活動的下降。根據俄羅斯聯邦統計局的主要產業表現月度指標，工業生產在3到4月下降，5月有所穩定，採購經理人指數（PMI）為50.2，也就是在連續兩個月萎縮後，5月勉強回歸成長區間，這背後反映高利率、嚴重勞動力短缺、制裁相關供應鏈中斷、油價下跌的相關影響。

俄羅斯央行行長納比烏琳娜（Elvira Nabiullina）已在6月19日的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SPIEF）上指出，自俄烏戰爭全面爆發以來，俄羅斯已經耗盡大量「自由資源」，需要思考新的成長模式；俄羅斯經濟發展部長列舍特尼科夫（Maxim Reshetnikov）同樣在論壇上表示，俄羅斯正處於「衰退邊緣」；《莫斯科時報》（The Moscow Times）更在7月17日報道，俄羅斯能源部長齊維列夫（Sergey Tsivilyov）也於近日的俄羅斯聯邦委員會上坦承，由於西方制裁，俄羅斯石油公司難以採購維修煉油廠的零件。

整體來說，自戰爭爆發並擴大以來，俄羅斯的財政政策就是兩頭燒錢，一方面放鬆貨幣政策以刺激短期成長，另一方面擴大財政支出以支持前線行動。換句話說，戰爭長期持續的代價就是削弱消費者的購買力，以及中長期可能導致的盧布貶值，同時加劇宏觀經濟不穩定。俄羅斯經濟當然沒有崩潰，卻也不可能永遠靠戰爭獲得紅利。

石油次級制裁的可能成效

但同樣走到某種臨界點的，還有西方制裁工具。確實直觀來看，石油次級制裁可能削弱俄羅斯的石油收入，進一步衝擊戰時經濟，但這就會衍生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工具相當好用，為何西方各國現在才拿出來？這背後顯然是有重重因素。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當前市場上不存在能夠完全取代俄羅斯的石油供應商。即便8個主要OPEC+成員國都正解除配額限制、宣布要將產量提高到自己宣稱的水準，但從現實數據來看，產量增長比各方預期都慢。

即便伊朗忽然與歐美達成核協議，對市場釋出大量石油，以伊朗當前的每天出口量180萬至190萬桶來看，即便再增加50萬桶，也遠不及俄羅斯每天的500萬桶出口量。此外有鑑於美伊關係的高波動性，外資應不會急於進軍伊朗投資石油，而是會先採取觀望姿態，因為沒人能夠保證，2018年美國單邊退出的情境重演。這意味伊朗即便有心瞬間拉升石油產能，也可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而在缺乏替代來源的背景下直接制裁俄羅斯石油，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導致石油價格飆升，但這又會在一定程度上推高俄羅斯的石油收入，抵銷制裁的原初目的。

此外如何制裁也是一個問題。拜登（Joe Biden）政府已經證明了，過去對俄石油制裁的初期結果，就是提高運輸成本、擴大俄羅斯石油折扣、削弱俄方港口的石油相關賣家，但俄羅斯很快就找到繞過制裁的新漏洞，例如組建新的影子船隊。

如果特朗普決定下猛藥，將曾經（在制裁生效期間）停靠港口裝載俄羅斯石油的船隻全部列入制裁名單，可能會實際導致全球油輪船隊的很大一部分停擺，進而衝擊航運市場的許多主要參與者。因為相關網絡不僅涉及將石油運輸俄羅斯，還包括再從其他「規避制裁轉運站」運往其他國家。

另一個層面的影響在於，當前俄羅斯石油的主要買家是中國、印度和土耳其，另有少量通過管道輸送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石油製成品的買家範圍則更廣。美國或許可以不顧慮中國，畢竟兩國正在關稅戰上持續博弈，但印度與土耳其都與美國存在地緣利害關係，例如印度是美國印太戰略的重要參與者，土耳其則是敘利亞局勢的重要參與方，也是美國當前在敘利亞的合作對象。如果兩國因為對俄石油的次級制裁蒙受大量損害，將有一定可能波及對美互動。

整體來說，對俄石油次級制裁看上去相當有力，但在實際執行上會否更加「有效」，恐怕就跟俄羅斯經濟成長能否永遠依靠戰爭一樣，要打上很大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