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電商一夜暴富神話破滅 亞馬遜封號潮對中國賣家恐是大災難?

撰文:深圳微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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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平台不好說,不過對於亞馬遜賣家來說,這肯定是最糟糕的一年」。李白2007年進入跨境電商行業,至今已有14年,「看他起高樓宴賓客,看他樓塌了」的情形屢見不鮮,今年的慘烈程度則令他心驚。

今年5月起,亞馬遜平台以史無前例的凌厲手段,對涉嫌操縱評論的中國賣家進行了大規模封號,諸多頭部賣家遭遇重創,「跨境第一股」帕拓遜主賬號被重罰,有棵樹被封或凍結站點約340個,已知涉嫌凍結資金約1.3億……短視頻平台上,跨境電商月入數萬,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的造福神話仍在上演。對於深涉其中的從業者來說, 每天傳來的消息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兩個月沒有往外發過貨」、「幾十個賬號沒了」、「公司資金鍊斷了」、「公司已經進行了4輪裁員」……

「去年網上傳的疫情期賺了前海幾套房的跨境賣家,我也見過,不過去年賺到的錢,今年十有八九已經虧了進去。」在李白看來,如果亞馬遜封號是一顆深水炸彈。還有無數顆如「灰犀牛」般存在的隱形炸彈,正改變著跨境商家們的命運。

疫情最嚴重的階段,消費者的許多線下消費被迫轉上線上,帶來了短暫的流量紅利,也讓不少跟風湧入的新賣家嚐到了甜頭。(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隱形炸彈有許多——全球經濟大環境,中美貿易戰陰影;7月1日起執行的歐洲稅改;跨境物流價格成倍激增;疫情導致的用戶消費力下降;原材料成本上漲;投機者快進快出給市場混亂與衝擊;自身商業能力,難以匹配風口上暴漲起來的的流量與銷量;產品缺乏競爭力,以「價格戰」追求高銷量的商業模式……「憑運氣賺到的錢,憑本事虧了進去。」作為第一代跨境從業者,李白總結出這一行的某種重複性——跨境電商發展到今天,實際上售賣的產品、營銷邏輯沒有本質區別,區別只是所依賴平台與引流方式。

「2007年風口是eBay,2011年左右是自建站,2011年到2013年,速賣通、wish、亞馬遜都起來了,而2013年到2020年,幾乎是亞馬遜高歌猛進的7年,2019年開始,自建站又重新成了風口。」2007年左右,一位做eBay的朋友告訴李白,他的利潤率高達800%,後來這位朋友開始訴苦,「沒法做了,利潤率掉到了80%」,又過了兩年,朋友的期待值已經降到「利潤率20%都做」。

每一波風口起來,新平台都能讓一小部分人賺的盆滿缽滿。可惜,絕大多數賣家的商業能力和風險控制能力,都不足於掌控突然暴漲的流量和財富,「上一年大賺,第二年都會傾其所有搏一把,基本上憑運氣賺到的錢,都會憑本事虧進去」。一代代賣家「各領風騷三五年」,能把賺到手的錢「留住」的人少之又少。拿去年為例,疫情最嚴重的階段,消費者的許多線下消費被迫轉上線上,帶來了短暫的流量紅利,也讓不少跟風湧入的新賣家嚐到了甜頭。許多賣家2021年籌集大量資金,本打算再搏一把,不料碰上了亞馬遜封店這塊硬石頭。李白認識一位早期靠自建站發家的跨境賣家,5、6年前賣了20多套房,「要趁著新風口再大干一場,結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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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露所在公司自今年5月起,已經進行了4輪裁員,15%左右的員工都已離開。這是家成立超過10年的跨境電商企業,實際上,在2020年上半年,受疫情刺激,公司主營的3C配件在跨境平台上銷量暴漲,不過,自她去年6月入職以來,公司的狀況「一個季度不如一個季度」。從「每個部門都被分配了裁員名額」,「各種類目的激勵型獎金要么被取消,要么被打折」等變化上,她能明顯感覺到公司的收益縮減。

到目前為止,公司所有亞馬遜賬號都處於安全狀態,在秦露看來,業務下滑除了大環境的因素,主要問題出在了公司的管理上。近一年裡,這家公司經歷了數輪組織架構調整,人事變動頻頻發生,銷售總監換了好幾個,營銷戰略變了一次又一次,市場、銷售與運營均陷入混亂狀態,這也導致了線上經營的節節失利。

去年,在亞馬遜平台上,該公司的手機殼等商品搜索排名還排在前十位,今年已經掉到100名開外。「這好像是跨境電商行業的通病,踩在風口上,一下子就能發展起來,但普遍經營能力都跟不上發展規模,多數公司的業務和人員管理相當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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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號」噩夢下的跨境賣家

周清暉在跨境電商行業待了5年,知道亞馬遜每年都會封掉一些不合規的賬號,這一舉動實屬常規操作,而今年的涉及面之廣,舉措之嚴厲,卻是前所未有。她知道,往年賣家被封號以後,多數還有機會向平台申訴,拿回被凍結的資金和貨物,而今年,無論是資金還是貨物,「就一直凍結在裡面」。

周清暉記得,最開始,她和沒被「封號事件」波及的同行們,在微信群裡討論起這些事情,還抱著圍觀心態,「大家都覺得大賣被查封了,我們合規經營的中小賣就上去了」,隨著事態一步步發展,越來越多的從業者捲入其中,剩下的圍觀者們,也越來越惶恐,「不知道刀什麼時候駕到自己脖子上」。

不少惴惴不安的賣家甚至猜測,即便完全合規經營,還可能面臨不確定風險——「某個行為是否合規」的規則解釋權全部都在平台,在一些模糊地帶,賣家很難判斷邊界,某些時候可能要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快進快出的賣家,離場後帶來的一地雞毛,讓「留下來」的賣家們困擾不已。(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這波前所未有的封號力度,引發了跨境電商同行之間的諸多揣測:「美國政府施壓」,「賣家通過亞馬遜平台,往自建網站引流的手段,觸動了平台的根本利益」,「亞馬遜對不斷僵化的賣家體系的調整,清洗不合規的頭部賣家,把流量分配給新入場者,以實現新陳代謝」……在李白看來,亞馬遜這波「封號潮」算得上殺雞取卵,「賣家何嘗不是亞馬遜的衣食父母」,而能令世界最大電商,不惜割捨自身利益,也要施於雷霆手段的商業決策,背後的原因應該是多元且複雜的。

李白目前在一家中型跨境電商公司的擔任高管。亞馬遜封號風波也波及了他就職的公司,公司數十個亞馬遜賬號中,被平台封掉一個。影響雖不致命,但也帶來了一定的經營壓力,「貨物被扣在亞馬遜倉庫裡,肯定會帶來一定的現金流和經營壓力。這是個重資產行業,從給工廠付款生產貨品,海運時間三個月,資金周轉週期非常長」。除此之外,公司其他賬號的線上推廣也要放慢速度,以規避合規性風險,這勢必會引起銷量下下滑。

接下來的商品售價也令李白擔心,「大賣家賬號被封後,需要快速甩貨,幾個月的庫存都會低價拋售,市場價20多美金的商品,他們可能只賣幾美金,那我們的商品,肯定賣不到市場價」。對李白來說,同行甩賣離場、被迫降價的衝擊一直都在。每波風口正盛時,都會吸引一大批新賣家湧入,「可能賺一小段時間錢,又做不下去了,只能瘋狂甩貨離場」,這些快進快出的賣家,離場後帶來的一地雞毛,讓「留下來」的賣家們困擾不已。

而在周清暉看來,在跨境電商平台上,價格戰每天都在發生,整體市場也被它攪得混亂不堪。除了低價清倉甩貨,每款新品上線,賣家基本上都會以低價策略衝搜索排名,以便快速佔領市場,而後再把價格提上去。而在電商平台上,每天都有難以計數的新品上線。「絕大多數產品,採購價都沒有運費高。很多產品的售價,連運費都覆蓋不了。尤其疫情以後,運輸物流價格瘋漲,這個情形更加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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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境電商的「困難模式」

周清暉所在的公司,前兩個月就在不計成本地將庫存商品悉數甩賣,這直接導致了第二季度的虧損。該公司的甩賣並非為了離場,而是在規避歐洲稅改前後,可能面臨的合規風險。今年5月份,歐盟委員會召開會議,對電子商務增值稅規則進行改革,並於2021年7月1日起正式生效。按照新的徵稅規則,周清暉公司每月需繳納的稅金,比稅改前增加了15%。而李白的公司,稅改後利潤要下降20%。

受疫情、中貿易關係等各種因素影響,很多產品原材料價格大幅上漲。就秦露公司主營的電子配件來說,「塑膠上漲了20%,疫情導致國外的紙漿材料進不來,紙的價格也漲了很多」,諸多電子產品中用到的各種芯片,由於美國的禁令,供應受到巨大影響。負責供應鏈業務的秦露,只能想盡辦法壓縮成本,「要不替換材料,要不改形狀 」。近幾年來,電商行業的利潤率普遍不算高,「行業大賣10%左右,很多賣家的利潤率也就百分之幾」,而在秦露的公司,利潤率已經由往年的5%降到了1%。

疫情導致的物流成本上漲,也在不斷蠶食賣家的利潤。周清暉一個同行朋友,所在公司的跨境商品主要銷向美國,海運價格由疫情前的每個貨櫃1萬多美金,漲到2萬美金,「預計下個月漲到了2.5萬美金,逼近以前空運的價格」。受海運等各種內外因素影響,這家公司已經兩個月沒向外發過貨物,「一個貿易公司兩個月沒發貨,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員工們陸陸續續都離職了」。

施冰語在跨境電商平台上,和丈夫一起,做了三四年的手辦電商。她的貨物依賴空運,疫情一來,國際航班大幅縮減,等待運輸艙位的周期變得格外漫長。運輸成本也在大幅增加,「用DHL發貨,原來每箱運費1000多人民幣,疫情最嚴重的階段,漲到將近4000元,最誇張的時期,幾乎是一天一個價格」。

施冰語與深圳的物流代發公司也有長期合作。這種公司通常服務於中小賣家,從多個賣家處,收集一定數量的貨物後,再一次性委託物流發往海外。近一年來,施冰語從代發公司的業務量,大概能推斷出多數中小賣家的處境,「以前代發公司一天能收集幾車貨物,現在每天連一趟車都湊不齊,估計多數賣家的銷量都不行。」

疫情導致的物流成本上漲,也在不斷蠶食賣家的利潤。(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疫情爆發後不久,施冰語關閉了亞馬遜平台的賬戶,這一年多來,她在跨境電商平台上的營業額,由疫情前的每月2.5萬美元,降到了幾千美元。施冰語銷售的正版手辦,絕大多數來自日本品牌BANPRESTO。這類產品她在電商平台上採取預售模式。由於疫情,手辦入境週期不穩定,拖延許久的情況時有發生。而她的商品,大多銷往意大利、德國、法國、巴西等疫情重災區,由於這些國家的快遞派送困難。客戶遲遲等不到包裹,大量訂單退單。「退單、妥投率過低等問題,導致店鋪商品在亞馬遜平台的搜索排名越掉越低,銷量大幅減少。」

施冰語覺得自己還算幸運,日本正版手辦且因升值空間較高,頗受國內玩家青睞,且在國內電商平台上,銷售此類商品的賣家不多,這讓她有機會在淘寶順利轉型。但她的順遂屬於極少數,「其實跨境平台上,像我這樣的中小賣家還有很多,很多人從阿里巴巴上拿貨,然後再在跨境平台上銷售,商品其實沒有多大競爭力」,去年前半年疫情帶來的流量紅利,有些賣家確實賺了一些錢,隨著今年跨境電商行業的諸多波動,「很多人賺不到錢,都不再做電商了」。

「我們在這個行業的都知道,賺到錢的都是少數人,失敗的才是大多數。野蠻生長的階段已經過去了,這行沒那麼好做,公司規模的都做不好,何況是個人。」周清暉在我們的對話臨近結束時,緩緩道出了這個行業的常態。而她自己,在前一天剛剛被公司「優化」,連勞動賠償都沒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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