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上台了 普京與俄羅斯都得救了?
特朗普(Donald Trump)上任後,俄烏停戰再度成為討論話題,畢竟早在競選期間,特朗普就不斷聲稱「能在24小時內結束俄烏戰爭」。當然,這種話更多是選舉考量的民粹語言,不過特朗普上任本身,是否能夠成為俄烏戰場、乃至美俄關係的變數,確實是相當值得關注的話題。
1月20日,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又譯普丁或蒲亭)便公開恭賀特朗普就職,並指俄羅斯願與美國就烏克蘭局勢對話,更稱俄方從未拒絕與美國對話,且準備同任何一屆美國政府平等合作,只是雙邊合作應基於平等和相互尊重以及考慮到俄羅斯在全球事務中的作用,其中包括在鞏固戰略穩定與安全方面的作用。
而特朗普雖在就職演說中對於俄烏議題保持沉默,卻還是在幾個小時後對白宮記者表示,自己很快會與普京會面,「他應該達成協議,我認為他不達成協議是在摧毀俄羅斯。」特朗普也在重返白宮後迅速簽署行政命令,暫停美國所有對外援助計劃90天,以審查這些計劃是否符合特朗普的政府目標。
1月22日,特朗普則在社交媒體上聲言如果普京不在短期在同烏克蘭達成停火協議的話,美國將會加大對俄制裁,「我們可以以容易之途又或者困難之途去做這件事,容易之途永遠更好。」不過,他同時也表示他同普京有很好的關係。
整體來看,特朗普雖沒有在24小時內停止俄烏戰爭,卻似乎已在私下協商相關事宜;而有鑑於俄羅斯相對掌握戰場主動,烏克蘭被迫接受「大國協調」似乎也是必然結局。不過特朗普協商俄烏停戰能否真正改變未來的美俄互動,恐怕需要更多觀察。
為什麼特朗普成為「救星」
早在特朗普上任前,不少媒體都把候任總統形塑成「普京與俄羅斯救星」,主要根據有二。
第一,認為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可能導致美國撤回對烏克蘭的援助,而俄羅斯可能因此掌握更多主動,普京將能在停戰談判上「獅子大開口」。其實就連前俄羅斯總理、現任俄羅斯安全委員會副主席梅德韋傑夫(Dmitry Medvedev)都在社交媒體上直言,「特朗普有一個優點對我們而言很有用,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他極其痛恨把錢花在那些貪圖占小便宜和不勞而獲的人身上,比如烏克蘭。」
第二,認為特朗普與普京存在不錯的「私人交情」,能連帶惠及美俄關係。例如前美國聯邦調查局代理局長麥凱布(Andrew McCabe)就對《外交政策》表示,「從特別檢察官2017年開始工作以來,越來越多問題、證據與情況都指向有關特朗普與俄羅斯、特別是與普京的關係,存在非常嚴重的問題。」美國資深調查記者鮑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也在新著《戰爭》中提到,普京曾在特朗普卸任後與其七次通話。
但回顧特朗普上一次執政,類似推測也曾出現:「美國優先」會讓特朗普減少在歐洲的戰略挹注、包括烏克蘭,與普京的關係能讓美俄互動止跌回升。但事實證明,這種推測有其局限,或者應該說,特朗普其實有某種程度的「心口不一」。
從話語體系來看,特朗普第一任期確實對普京有不少正面評價,例如稱「普京在重塑俄羅斯形象和重建俄羅斯方面做得非常出色」,也對兩人關係取態積極,例如《華盛頓郵報》就在2019年分析,特朗普自2017年上任以來,與普京私下交談了至少16次。
但在政策場域,特朗普便沒有那麼「友善」。例如在2017年8月2日,特朗普就簽署《以制裁反擊美國敵人法案》(CAATSA),對俄羅斯等國家實施新一輪制裁,這一法案擴大了對俄行業的制裁範圍。另外根據新美國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發佈的美國對俄制裁資料,從2017年到2020年,特朗普政府對與俄羅斯有關的個人和實體發佈了273項制裁,其中131項與烏克蘭有關。
當然,與奧巴馬(Barack Obama)第二屆政府發佈了370項與烏克蘭有關的制裁、佔與俄羅斯相關的455項制裁80%的比例相比,特朗普第一任期對俄羅斯實施新制裁的速度相對緩慢,或許可以視作「對俄友好」的表徵;但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說,就算特朗普與普京有私人交情,基於美國的政治慣性、國家利益,還是必須推進對俄新制裁,而且制裁重點甚至更加廣泛,除了烏克蘭問題,還針對了惡意網路活動、選舉干預等。
因此,即便俄烏戰爭極可能在特朗普任內停火,特朗普在個人立場上也可能對普京相對友善,從第一任期的作法來看,被形塑成「普京與俄羅斯救星」的特朗普,其實未必能讓美俄關係煥然一新。
美俄關係的結構性問題
如果從冷戰以後的美俄(蘇)互動來看,領導人的私交往往不是影響雙邊互動的決定性因素,甚至會受國家利益定位和戰略制定影響。
例如艾森豪威爾(Dwight D. Eisenhower)與赫魯曉夫(Nikita Khrushchev)之間雖有私人交情,卻不能阻止冷戰波動性升溫的時代大勢;列根(Ronald Reagan)與戈爾巴喬夫(Mikhail Gorbachev)之間也存在私人友情,或許在一定程度上驅動了日後的冷戰終結,卻絕非關鍵因素,因為蘇聯解體還涉及複雜的內部問題,也是歷史背景的漫長積累;其實小布殊(George W. Bush)也曾與普京有過「蜜月期」,美俄關係卻還是日漸惡化,關鍵就在小布殊上任之初,美國不認為俄羅斯是主要的戰略威脅,而是一心打贏中東「反恐戰爭」,但在結束中東熱戰後,俄羅斯的國家戰略已經開始「向東看」,美國也決定回歸舊戰場、對付「老敵人」,美俄關係便直線下滑,小布殊與普京的所謂「私交」,當然也就蕩然無存。
而特朗普即便打著「反建制」旗號上台,也還是要直面美國整體的對俄立場。首先是美國民眾的對俄態度,皮尤研究中心2024年5月的民調數據顯示,美國民眾對俄羅斯的負面觀感仍然很強,有大約六成的美國人認為俄羅斯是美國的「敵人」、而非「競爭對手」,更不是「合作夥伴」。皮尤研究中心2024年7月的民調更顯示,雖然62%的共和黨人認為,美國沒有責任幫助烏克蘭抵禦俄羅斯,但大多數共和黨人(66%)和民主黨人(77%)都贊成對俄羅斯實施嚴格的經濟制裁。這種民意結構必然影響特朗普的對俄政策與立場。
當然,雖說特朗普和普京在解決烏克蘭問題上有各自的利益考量,並也面臨不同難題,雙方卻還是存在一個共性,就是盡可能凍結衝突、結束戰爭,而不是加碼升級。只是就算「結束戰爭」,也並不意味停止「敵對行動」,對俄烏雙方來說是如此,美俄恐怕亦然。
事實上,進入特朗普第二任期,已經鏖戰兩年的俄烏戰爭早就成為「夕陽問題」,殘酷現實擺在眼前:除非美國出兵或動用核武,否則光憑現在的軍援力道,烏克蘭根本無法收復失地,俄羅斯更不會主動放棄職佔領。因此美國新總統的所有選擇,也不過就是早凍結或晚凍結,以及用什麼姿態凍結的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看,俄烏戰爭的終局對未來美俄關係的影響,或許正在緩慢下降,但取而代之的,可能是更加廣泛與分散、涉及其他議題與領域的新制裁,就像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所做的一樣,就算沒有戰爭、領導人之間存在私人交情,美俄關係仍要受到既定戰略結構牽引。
因此即便有不少媒體與智庫預測,特朗普的勝選將意味著美俄恢復高度接觸、美國削減對烏克蘭的援助,甚至造成北約內部分裂,卻不意味俄烏衝突的永久終結、俄羅斯的速勝,也無法直接導向美俄關係的化敵為友。正如俄羅斯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成員、俄羅斯智庫卡內基莫斯科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寧(Dmitri Trenin)所說,「24小時內是不可能結束衝突的」。
這也解釋了,為何這次特朗普宣佈勝選後,俄羅斯會表現出比8年前更加謹慎觀望態度。俄羅斯議會下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列昂尼德·斯盧茨基(Leonid Slutsky)就表示,例如「特朗普上一屆任期結束時,對俄制裁數量創下歷史新高,而雙方幾乎沒有對話。」俄羅斯頗具影響力的國防博主亞歷山大·科茨(Alexander Kots)也在Telegram中寫道,「特朗普勝選後,事情肯定不會變得更容易。相反,他聰明又不可預測,這是很危險的事。」
從歷史視角來看,俄烏戰爭確實重創美俄關係,但這場戰爭的爆發,本身就是美俄關係持續低盪的現實反映。而正因戰爭與交惡互為因果,就算沒有戰爭,交惡也恐怕會以別的方式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