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推動的「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在經過長達24小時的「馬拉松式投票」（vote-a-rama）後，最終以51票對50票驚險過關。由於法案經參議院修訂，送返眾議院審議，終於當地時間周四下午，以218票贊成214票反對的表決結果獲得通過，將該法案送交特朗普簽於美國國慶日（4日）簽署生效。

這項法案長達數百頁，內容非常龐雜，主要涵蓋了稅收減免及削減開支，另外還包括國防、移民、邊境建設等政策。由於擬議法案據估計將使美國在未來10年增加3.3萬億美元的赤字，又涉及削減對鄉村地區至關重要的福利開支，因此在共和黨內也引起爭議；而民主黨人則直斥，這法案透過削減窮人福利來為富人減稅，是赤裸裸的「劫貧濟富」。

萬斯一票破僵局：矛盾「人設」反映政局？

為了說服反對法案的共和黨議員，包括特朗普在內的黨內重量級人士皆費盡唇舌「拉票」，尤其是副總統萬斯（JD Vance）的表態備受外界關注。

萬斯過去經常強調自己出身農鄉、貧窮工人階級，曾出版暢銷書《鄉巴佬輓歌》（Hillbilly Elegy，又譯《絕望者之歌》），描述他在俄亥俄州的工人階級成長經歷，以及中西部鄉下人、勞工階層的種種社會經濟問題，被外界視為比特朗普更徹底的民粹主義者。

然而萬斯這次為推動法案卻說出不符合其「人設」的言論，他在社交媒體X聲稱，「大而美」法案成功解決了非法移民問題，並指與其中包含的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資金和移民執法條款相比，包括削減聯邦醫療補助（Medicaid）的政策細節在內等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可是直到參院投票一刻，仍有3名黨友倒戈反對，最終須靠萬斯投下決定性一票才使法案成功通過。

雖然萬斯身為副總統無法自行決定政府議程，但上述舉動已導致他成為眾矢之的，各路政客紛紛指責他要為低下階層即將失去醫保、援助負起責任。眾議員康納（Ro Khanna）批評道：「《鄉巴佬輓歌》的作者，你怎麼了？現在竟然對醫療補助削減不以為然，認為這不過是小事，這會導致鄉村醫院關閉，數百萬人失去醫療保健。」

細看之下，萬斯這種結合草根與精英的矛盾表現似乎某程度上反映了「大而美」法案乃至特朗普政府的本質。

「富豪民粹」敘事：披民粹皮　斂草根財

據參議院通過的版本，法案將把2017年《減稅與就業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中本應於今年到期的減稅措施永久化，未來10年減稅規模達4.5萬億美元；另外，該法案提出一系列新的稅收減免措施，其中一些措施源自特朗普去年作出的競選承諾，包括小費、加班費、買美國組裝車所貸款利息部份免稅，但這些稅收優惠將於2028年底到期。

另外，ICE將獲得450億美元用於建設拘留設施，140億美元用於驅逐行動，以及數十億美元用於為部門額外招聘1萬名新特工。計劃還將撥款500多億美元，用於加固邊境防禦工程，其中可能包括沿着美墨邊境打造一面牆；國防方面，法案將撥款1500億美元，一部份用於研發特朗普提出的「金穹」（Golden Dome）導彈防禦系統。

不難想像，特朗普政府當然把焦點放在受普羅大眾歡迎的減稅及移民措施上，為法案披上民粹的外觀。白宮大打「實踐選舉承諾」牌，多次重申小費、加班費部份免稅增加了時薪和服務業工人等邊緣勞工的收入，所以「大而美」是史上最親工人的法案；萬斯則持續推動「移民威脅論」，宣稱停止輸入或向非法移民提供福利是拯救美國財政的唯一途徑。

不過，當深究法案的另一面—削減福利開支，其實不難發現特朗普政府聲稱的「最親勞工階層法案」、「人人皆可受惠」其實並不存在。

為了局部填補這些巨大支出，共和黨試圖削減或收緊兩項主要的聯邦社會保障計劃，分別是為貧困和殘疾美國人提供醫療保健的聯邦醫療補助及俗稱「食物券」的「補充營養援助計劃」（Supplemental Nutrition Association Program，SNAP），前者增設了每月80小時的工作要求，後者則遭到削減聯邦經費；法案也將逐步取消拜登（Joe Biden）總統任期內制定的多項綠色能源稅收優惠政策。

統計顯示，「大而美」法案將導致美國有1100萬到1600萬人失去醫療保險，約800萬人將失去食物援助，其中絕大多數是低下階層；相反，耶魯大學預算實驗室（Budget Lab）研究發現，在計及減稅收益及失去福利的情況下，法案將使「富者愈富」，收入最低的20%納稅人收入將減少2.5%，而收入最高的20%將增加2.4%。

對此，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作者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創造出「富豪民粹主義」（Pluto-populism）一詞以形容上述情況，特朗普政府借民粹主義包裝，再加上強硬反非法移民、杜絕濫用福利資源等較易引起民眾共嗚的政策，為實施僅對富裕階層有利政策作煙幕。

「富豪民粹」非必勝策略

馬丁·沃爾夫過去曾認為「富豪民粹主義」非常有效，在經濟上實施只有利富人的政策，再把民眾的憤怒、失望引導向共和黨靠擅長的「文化戰爭」（Culture war）相關議題上。然而上得山多終遇虎，這次特朗普力推「大而美」法案的議程卻似乎是特殊案例。即使法案最終通過國會，但他卻可能要為此付出巨大政治代價。

首先，這次富裕階層出了一個與特朗普不和的「叛徒」馬斯克（Elon Musk），後者曾領導政府效率部（DOGE）並揚言要削減2萬億聯邦開支。他對於「大而美」法案將大幅增加政府赤字和提高國債上限極其不滿，並多次社交媒體發布有關「成立第三黨」的帖文，被外界視為對特朗普的威脅。

不過，馬斯克提及第三黨顯然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即使他最終真的創立「第三勢力」也難以在現行美國選舉制度下突破兩黨制。反而，他透露欲介入明年舉行的中期選舉共和黨初選，對特朗普形成更大的麻煩。

如上所述，「富豪民粹主義」的其中一個關鍵因素是控制敘事，由於兩黨在「文化戰爭」議題上有分歧，特朗普才能借機轉移民眾焦點，但這方法卻不能套用黨內初選中。如果馬斯克真的為反對法案、財政保守的初選對手背書，特朗普只能直接應對。即使前者支持的人選落敗，共和黨也被迫要直面赤字、債務等問題，為民主黨借題發揮提供機會，或會對最終選舉造成負面影響。

另一方面，法案削減醫療補助很大程度上影響特朗普的基本盤選民。據《華盛頓郵報》整合資料分析，特朗普2024年在超過四分之一人口使用醫療補助的縣中，支持率平均比共和黨2012年的支持度高出17%，比起在醫療補助參與率較低的縣高逾兩倍。

特朗普在低收入地區支持度的提升或有多種原因，但最其中之一可能就是他過去曾承諾不會觸及醫療補助和社會保障（Social Security）等福利。這現象也反映在其支持者對「大而美」法案的看法，據美國智庫凱澤家族基金會（Kaiser Family Foundation）進行的民調，有72%親特朗普共和黨人和傾向共和黨的獨立人士支持法案，但把「法案將導致全國醫保覆蓋率減少」納入考量時，支持率暴跌了20%。

在考慮這因素後，不難理解為何投下反對票的共和黨參議員蒂利斯（Thom Tillis）一度在會議中狠批特朗普違反不削減醫療補助的承諾：「兩三年後，當特朗普總統因資金短缺，而取消（北卡羅來納州）66.3萬人的醫療補助時，我該如何向我的選民解釋？」

距離中期選舉並不算遙遠，削減福利與稅收調整不同，前者的影響是立竿見影，當工時不定的低收入人士，發現自己因無法滿足80小時工作要求而失去醫保，面臨美國高額醫療費用的重擔時，他們還會感謝特朗普的小費、加班費免稅嗎？

選民總是犯同樣的錯？

話雖如此，作為總統的特朗普面對這些困境，也不至於毫無出路，其影響力也足以為直接或間接創造大量重大事件，淹沒對手、黨友以及支持者的注意力。

回想過去一個月，特朗普先於6月初強硬應對洛杉磯騷亂，引起包括州權、移民等多項爭議；在差不多時間，他再與Elon Musk正式決裂並在網上爆發首次罵戰；在大約一週後，美國爆發針對特朗普的示威活動—「拒絕國王日」（No Kings Day）示威，是該國史上最大規模示威活動之一。再過一週後，美軍轟炸伊朗核設施，在後者反擊後，衝突又突然草草結束。

上述這些事情只是在短短一個月內發生，其中不少爭議已從輿論中消失。現今距中期選舉雖不算遠但至少還有一年多時間，難保期間再有甚麼事情會發生，使人們「忘記」了法案的內容、影響甚至是結果。

事實上，截至7月2日，當「大而美」法案仍在眾議院進行程序投票時，特朗普針對全球的「對等關稅」暫緩期限即將在不足一個星期內屆滿。因此我們可能不久就能知道，「富豪民粹主義」作為特朗普的政治策略能否闖關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