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東岸時間8月18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將會再次訪問白宮同特朗普（Donald Trump）舉行會面，討論15日特朗普在阿拉斯加見完普京（Vladimir Putin）之後的俄烏停火走向。

在15日的「特普會」之後，特朗普態度似乎有變：本來他對普京的要求是「即時停火」，否則就有「嚴重後果」；會面之後，特朗普卻突然同意了普京「先談判後停火」的立場，表示結束戰爭的最佳辦法是「直接簽訂和平協議，以徹底結束戰爭」，而「不是僅僅達成停火協議，因為這常常難以持久」。

同時，雖然沒有達成停火，特朗普卻表明暫時不會向俄羅斯石油實施進一步的「次級關稅」制裁。

而且，特朗普又把戰爭持續的責任再次推到澤連斯基身上，公開要求澤連斯基「達成協議」，又表示「俄羅斯是一個非常大的強國，（烏克蘭）卻不是」，似乎又回到2月28日「白宮罵戰」時其直批澤連斯基「手中無牌」的說法。

正當歐洲觀察者都在擔心「白宮罵戰」將會重演之際，一眾歐洲領袖卻決定即時放下手上工作，跟澤連斯基一起到白宮見特朗普。包括：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北約秘書長呂特（Mark Rutte）、英國首相施紀賢（Keir Starmer）、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德國總理默茨（Friedrich Merz）、意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和芬蘭總統斯圖布（Alexander Stubb）。

這個陣仗和急切性至少是本世紀以來所未見的。

雖然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反駁這7位歐洲領袖是要來支持澤連斯基的說法，但很明顯，如果有他們在場的話，就算澤連斯基跟特朗普談得多麼不快，「白宮罵戰」的場面也不會重演。

預先防止「外交公關災難」重演，就可以讓各方更加順利地談判實際事務。

這一次7個歐洲領袖同澤連斯基共赴白宮，有至少三大目標。不過，在游說特朗普之前，他們就首先要搞清楚到底特朗普和普京在阿拉斯加談了什麼、同意了什麼。

模糊點之一：土地交換換什麼？

無論是在阿拉斯加峰會前，還是峰會後，普京最明確的要求就是要烏克蘭撤出剩餘25％的頓涅茨克州（Donetsk）土地，以換取俄羅斯凍結烏克蘭南部「被公投入俄」的扎波羅熱（Zaporizhzhia）和赫爾松（Kherson）兩州前線，並承諾不再發動攻擊奪取更多土地。

可是，俄羅斯如今還在烏克蘭東北的蘇梅（Sumy）和哈爾科夫（Kharkiv）兩州佔領土地和發動攻擊。這兩州是否包括在停火範圍之內？普京又會否以這兩個州的俄羅斯佔領區交換頓涅茨克的烏克蘭控制區？

根據特朗普特使威特科夫（Steve Witkoff）的說法，在阿拉斯加峰會上，「五個地區」都有談到，俄羅斯也對這五個地區作出讓步。所謂的「五個地區」就是2014年被吞併的克里米亞，以及四個「被公投入俄」州，即盧甘斯克（Luhansk）、頓涅茨克、扎波羅熱和赫爾松－－並不包括蘇梅和哈爾科夫。

根據美國新聞網站Axios的消息，美方在峰會上只是得到了普京願意就蘇梅和哈爾科夫土地進行談判的「印象」。顯然，即使特朗普跟普京談了近3個小時，大家似乎沒有碰觸到這個關鍵細節。

特朗普自己更把問題弄得更為模糊不清。他8月17日在Trump Social上宣稱，澤連斯基如果願意的話，幾乎可以「立刻」結束戰爭。他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不要取回奧巴馬交出的克里米亞」，二是「不要加入北約」。

如果是這麼簡單的話，即時停火早就實現了。

模糊點之二：先談和平協議再停火？

另外，對於何謂「和平協議」、何謂「停火協議」，特朗普政府似乎還沒有理解清楚。

在正統的理解中，「停火協議」只是雙方如何在交戰狀態停止下來的協議，例如前線什麼時候不可以再作出攻擊、哪一類的軍事行動是不被允許的（例如用無人機偵察敵方前線算不算是違反停火之類）。

「和平協議」則是用以解決整場戰爭各種矛盾和爭議的長久協定，當中包括潛在的土地交換、土地主權或控制區的承認問題、烏克蘭與北約和歐盟的關係、對於烏克蘭的安全保障、對於烏克蘭境內俄羅斯族和莫斯科東正教會的保障、撤銷制裁的問題、潛在的軍隊規模和軍備限制等。

普京提出的「烏克蘭撤出頓涅茨克換取停火」本身，其實就是一種「四不像」，既不是純粹的停火協議，也不是全面的和平協議。而且，要落實烏克蘭從整個頓涅茨克撤出本身，就首先要有至少局部性的停火協議。

根據Axios的報道，在阿拉斯加峰會上，普京向特朗普說「一個迅速的和平協議比停火更好」。這也是特朗普後來在Truth Social上的說法。威特科夫17日受訪時也聲言，「我們決心嘗試達成徹底永久結束戰鬥的和平協議，非常非常快，比停火還要快。」

可是，在邏輯上說，和平協議的內容至少要包容停火的部份，無論和平協議有多快能達成，也不可能比停火協議快。威特科夫卻沒有詳細解釋這一點。

唯一出來公開承認停火協議「長路漫漫」的，就只有魯比奧。他17日受訪時表明，「我們確實取得了一定進展，因為我們找出了可能達成共識的領域，但還有一些重大分歧依然存在。所以我們距離真正協議還有很長一段路。我們並未處於達成和平協議的邊緣。」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似乎就看出了特朗普和威特科夫的「概念混亂」，17日在澤連斯基面前向記者表明，「不管我們叫它停火，還是和平協議－－（最主要的還是）停止殺戮。」

在18日的白宮會面中，歐洲領袖就是要搞清楚，到底特朗普是否真的希望在戰鬥持續之下先進行漫長的和平談判，而不是他在見普京之前的「先停火後談判」。

模糊點之三：什麼「安全保證」？

還有一個不清不楚的地方，就是對於烏克蘭的安全保證問題。

要烏克蘭交出頓涅茨克的一大先決條件，就是安全保證。如今頓涅茨克的烏控區是烏克蘭的主要防線所在，俄軍在這裏打了三年半也未能突破。可是，在這道防線之後，卻是大片平原，沒有天險，也沒有建設多年的防禦工事。除非美國和歐洲有強而有力的安全保證，確保俄羅斯取得頓涅茨克全境之後不會再進一步攻擊烏克蘭中部，否則烏克蘭絕對不會主動撤出這一片土地上從2014年建立至今的防衛陣地。

根據《華爾街日報》的報道，特朗普在阿拉斯加峰會之後告訴澤連斯基和歐洲領袖，美國願意為烏克蘭提供安全保證，打破了此前烏克蘭安全保證由歐洲「志願聯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的國家自行處理的美方堅持。特朗普的前提似乎只是烏克蘭不加入北約，其他條件都可以談。因此一眾歐洲領袖此後的發言都集中在「類似北約」的安全保證上。

例如意大利總理梅洛尼，在其與特朗普通話後的聲明中，就說：「美國總統特朗普今天重申了以北約第五條為靈感作安全保證的意大利提案。該提議的出發點是制定一項集體安全條款，使烏克蘭能夠享有其所有夥伴（包括美國）在遭到再次攻擊時願意立即介入協助的支持。」

威特科夫更稱普京也接受了這一種「類似北約」的安全保證。他17日就向CNN說：「我們成功爭取到這樣的讓步：美國可以提供類似北約第五條的保護，而這正是烏克蘭希望加入北約的真正原因之一。」他在霍士新聞台（Fox News）的另一場訪問中則指這種安全保證，將會由各國以雙邊形式向烏克蘭提供。

這是否意味着普京願意接受歐洲國家未來在烏克蘭駐軍，卻是個未知數。

不過，另一方面，Axios則有消息指，在阿拉斯加峰會上，普京在討論烏克蘭安全保證期間提到了中國可作為保證國之一。這樣的說法似乎顯示出普京口中的「安全保證」並不是歐洲「志願聯盟」的那種外國駐軍，而是像1994年《布達佩斯安全保障備忘錄》一樣，當時即以一紙協議由俄羅斯、美國、英國對烏克蘭、白羅斯、哈薩克承諾不會使用武力或威脅使用武力，換取這些國家交出蘇聯時代遺留下來的核武。

但經過《布達佩斯備忘錄》多次被違反的歷史教訓之後，烏克蘭很明顯不會再接受這樣的一紙空文。

歐洲領袖此行也同樣是要搞清楚到底特朗普願意提供的安全保證是什麼、普京對他說願意接受的安全保證又是什麼。

搞清楚阿拉斯加峰會到底談成了什麼之後，歐洲領袖和澤連斯基就要說服特朗普重新回到他們的立場。

目標一：不能事先割地

首先，就是就說服特朗普要烏克蘭主動交出土地並不划算。

根據Axios的消息，特朗普在峰會後同歐洲領袖的通話中表示，普京告訴特朗普如果普京他自己想要的話，俄羅斯將能奪取頓涅茨克全境。言下之意，就是即使烏克蘭不願意主動撤軍來接取停火，俄羅斯還是能把頓涅茨克整個拿下。從特朗普的「生意人」角度來看，既然烏克蘭最終也不會守得住頓涅茨克，那把這片土地送給俄羅斯從而加快達成停火豈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在峰會前幾天，俄軍也確實在頓涅茨克前線現實了一年來以來未見的突進，一下子就推前了十幾公里。這樣的情勢，想必也是普京用來說服特朗普的理據之一。

問題是，俄軍只是找到了烏克蘭前線防守的漏洞，而有小隊衝進了烏克蘭的控制區內。經過烏克蘭守軍幾天的回防之後，零星的俄軍未能在突進處建立起橋頭堡，而且已經逐步被烏軍擊潰或擊退。

15日的戰爭地圖對俄羅斯有利。18日的戰爭地圖卻不再是如此。

歐洲領袖和澤連斯基要告訴特朗普的是，普京並沒有把握最終能夠武力吞併整個頓涅茨克，從一個生意人的角度來看，將這片土地交出卻什麼東西也沒有換回，並不是一宗划算的交易。

目標二：重返「先停火後談判」

其次，則是要說服特朗普「先談判後停火」只是普京的拖延策略。如今戰場前線對俄羅斯有利，普京當然不願意停止戰鬥，給烏克蘭休養生息的機會，而且愈照目前形勢打下去，對俄羅斯愈有利，俄羅斯手上的談判籌碼也會愈來愈多。

同時，和平協議根本不可能快速達成。特別是，當戰爭還在持續，戰場形勢不能確定下來，要談交換條件就更為困難。

特朗普當然不會關心和平協議的細節。但他卻關心他能不能拿到諾貝爾和平獎。根據挪威媒體報道，特朗普上月就曾經打電話給前北約秘書長、今任挪威財政部長的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借談關稅為名，跟他討論到諾貝爾和平獎的問題。（按：挪威諾貝爾委員會成員由挪威國會任命。）

如果要走「先談判後停火」路線的話，若非有一方打不下去投降了，就是至少要談個好幾年－－畢竟韓戰到現在也沒談成和平協議－－就算談成，到時候的美國總統也許就已經不是特朗普了，還拿什麼和平獎？

要最快實現俄烏停火，「先停火後談判」才是上策。

目標三：磋商安全保證

最後，就是安全保證的問題。安全保證與烏克蘭願意作出多少讓步，是一種正向關係；但對烏克蘭的安全保證與俄羅斯的停火意願，則是一種反向關係。安全保證愈有力，烏克蘭就願意作出愈多的讓步，但俄羅斯的停火意願就愈低。

在邊際上來說，如果對於烏克蘭的安全保證是讓它加入北約的話，停火更加是不必談起。

因此，對烏克蘭作出安全保證的問題是停火能否達成的關鍵，也是一種平衡功夫。歐洲領袖此行要探究清楚的就是特朗普願意由美國提供的安全保證到底是什麼，這種保證又如何與歐洲「志願聯盟」的駐軍倡議協調起來，而形成一個對俄羅斯未來再開戰的有力阻礙，同時也不是普京絕不能接受的提案。

在游說特朗普的維度來說，這次歐洲可算是所有招數都用盡了。梅洛尼一早就是美國共和黨右翼的國際盟友；施紀賢有他的英國牌；呂特對特朗普拍盡馬屍毫不臉紅，過去幾個月來成功將北約變成了特朗普的其中一項政績（按：成員國承諾大增國防開支）；芬蘭總統斯圖布則是以高超的哥爾夫球球技變成了特朗普的球友（按：前者年輕時曾一度想過要當專門哥爾夫球手），幾乎天天短訊聊天。

到底這次歐洲領袖「7+1」的渾身解數能否勝過普京對特朗普的莫名魔力，一天之內自有分曉。